老道指尖迸出血珠,随他手指划动,在黄纸上勾勒出一道道诡异莫名的纹络。 几乎眨眼时间,一道萦绕着阴森邪冶气息的血咒即被老道勾画出来, 符咒落成之时,他左手并起剑指,夹住那张符咒,在法坛的香炉上绕了三饶,口中念念有词:“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逕达九天!”
道人话音一落, 手中符咒无火自燃, 熊熊的火团飘向高空,于是,原本澄碧如洗的天穹,在此刹倏忽变作墨色,大地却在此时像是被一层昏黄色侵染了, 一道道幽壑曲径在那昏黄中若隐若现! 黑天黄地! 传闻中,道门有真灵大能降世之时,将使天地演化出‘黄天黑地’的奇景, 但此下这般恰恰将黄天黑地颠倒过来的景象, 则说明是‘死真过界’,往往预示着不祥! 阴间的模糊情景在昏黄大地上浮显出来, 老道双手结‘香炉印’,擎举一炷香高过头顶,肃声道:“弟子玄照,请贞广师叔祖降真,请贞广师叔祖降真!”
呼—— 一阵阴风在法坛里吹袭过, 道人举过头顶的那一炷香,在瞬息间燃尽。 四下里阴间的情景越发清晰, 而老道却未得到‘师叔祖-贞广’的一丝回应,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依旧双手结着香炉印,却未有再擎香于掌心,这时再度开口道:“弟子玄照,请贞广师叔祖降真,请贞广师叔祖降真!”
一言落, 昏蒙蒙的法坛上空, 倏忽探出了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 那面孔呈青黑之色,颧骨高耸,双腮干瘪,眼眶深陷,双目中盛满血光,暗紫色的嘴唇里,探出上下两排食指长的犬齿! 这面孔披散着满头蓬乱的长发, 伴随着阵阵铁索被拖动的声响,它的头颅从法坛上伸出来,一对犬齿扎进了老道高举过头的‘香炉印’中,有汩汩赤红色血浆与点点淡金光芒一同汇入那对犬齿之中, 干瘪恐怖的面孔瞬间变得饱满起来, 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双眼里的血光散去。 倏忽间, 就变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面孔! 反观老道,本就斑白的头发,此时更白了大半,脸色也是蜡黄无比——这位贞广师叔祖,仅凭普通香火已经休想将之请动,非得以弟子的精血饲喂,才能让他苏醒‘活化’过来! 鹤发童颜的老者口中犬齿缩了回去, 其往后一退, 身形在阴间显得影影绰绰, 隐约能看到有粗大的、缀满各种或方形或三角或长条形铜符的锁链,盘绕在其身形之上,而在那些锁链盘绕的间隙里,却好似有一条条手臂伸展出来。 这些手臂的关节互相连接,像是螃蟹的节肢一般, 接口处鲜血淋漓, 看得人不寒而栗! ‘贞广’站在阴间与人世的隔断处,他的声音在老道耳畔响起,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感情,分外机械、冰冷:“贞云师兄,如今安在?”
老道低着头,犹豫了一瞬,还是老实回答道:“太上掌门师祖,亦将自己沉到了阴间里。”
“他不是能以天地气脉为食, 窥见了活化浑身血肉的门径么?”
‘贞广’垂下眸子,阴森森的目光隔着阴间落在老道身上,仍让老道觉得肩膀好似压了一座山般的沉重。 “中间出了一些差错。”
老道低头回答道。 ‘贞广’默立于上清法坛上空,不再开口说话。 老道手上掐动印决, 又向‘贞广’稽首道:“请师叔祖为弟子肃清此间山川龙脉,斩断野神恶诡窃据的龙脉正位!”
‘贞广’面无表情,点头道:“只得出手一次,成与不成,全看天数。 一次以后,你招我我亦不会出来了。 ——你的修为只够你请召我这一次,再行勉强,你自身便有性命垂危之祸。”
“弟子明白。”
老道垂首应声。 ‘贞广’不再多言, 缠绕他全身的粗大锁链如蟒蛇般游行开来,一层层从他的躯壳上松开来, 锁链哗哗地抖动着,其上的各式铜符相互碰撞。 他的躯体上,那一根根血淋淋的、被拼凑形成的肢节忽然伸展——这一瞬间,贞广的形体变得巨大,如山岳般高耸,浑身萦绕的诡韵几乎要冲破现实与阴间的界限! 其周身伸展开来的肢节,在阴间抓住了无数斑斓的气带, 对应到现实之中, 便是周围山岳颤抖,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连水诡都无法在河流中隐匿身形,化作一个个河漂子,顺着变得激荡的河水来回奔流, 河漂子群被瞬间冲散, 再无法淤阻河流水脉,使得山川龙脉运转不畅! ‘贞广’浑身节肢继续深入斑斓气带,拉扯那些气带,引致现实天地猛地一颤,下一瞬,天地腰缠,群山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道道深深的裂缝在大地上铺陈开来, 河水翻腾不休, 恰如地龙刹那翻身! ——‘贞广’身上生长的那些恐怖手臂,有操纵山川龙脉之能, 其自身所容纳的厉诡,必然极其恐怖,或许达到了‘荒’的层次! 眼见得这般情景,老道立刻盘腿坐下来,剑指抵在眉心,再度勾连‘山川龙脉总枢’,协助苏午应对当下情况! —— 苏午意识勾连的黄灯笼, 已经化作一道长发飘散,形容模糊的女子身影, ——它即是老道桃木剑内封押的厉诡-雪诡,此时得了山川龙脉总枢的加持。 这只厉诡的面容隐约可以看见,但极难看得清楚,整只诡就像是一张清晰度极低的照片,被加载到了4K的游戏画面中。 它的身形被一阵风雪笼罩了, 变得更加模糊, 阴寒的雪流在它招手之间,就在此间天地席卷而起,雪片扑簌簌铺陈大地,将四周的草木、林间的昆虫小兽全部覆盖,冻结去它们所有的生机。 甚至冻结了萦绕在它周围的某种诡韵, 但下一刻, 那般被冻结的诡韵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从阴冷的雪层下生长出暗黑的嫩芽,嫩芽汲取着从山川龙脉汇集而来的养分,登时茁壮成长, 长成一棵遍布树瘤,枝丫嶙峋阴森的参天大树! ‘大树’遍身的树瘤,就是一张张血淋淋的嘴巴,那些血盆大口里,伸出暗紫色的舌头,拼命往四面八方拉长,缠绕着无法被看见的山川龙脉,让它自身长得更加高大! ‘巨树’遮蔽了大片天穹, 使此间变得昏暗无光。 树冠枝条不断虬结,竟在天穹中编织成了一张人脸! 簇拥着‘人脸’的一根根枝条向下垂落,贯穿了灰白风雪诡韵封禁的大地,深入到泥土之中! 轰隆! ‘雪诡’所在区域,大地骤然崩裂开来,那深深的裂口中,生出暗紫色的舌头,缠绕向‘雪诡’,要将它拖拽入深渊之中! 哗—— ‘雪诡’周身弥散出海潮般的灰白诡韵,扑簌簌落在那根延伸向它的舌头上,那舌头暂时被诡韵冰封,停滞在了半空——但是,从天顶上垂落下来的枝条愈来愈多,它们在四周编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壁,这墙壁还在不断收缩, 要将‘雪诡’包容于其中, 彻底封绝‘雪诡’的出路! 诡是杀不死的, 但依附在这只厉诡身上的苏午命格,及至老道的符箓法体都将随着‘雪诡’被‘织锦山神’困住,而不断受损! ‘雪诡’在收缩得越发狭窄的‘天地’间闪转腾挪, 此时苏午亦只能全力为之提供力量,使之有余力反抗,却也做不了更多——老道才是主控雪诡的人,他只是个副手而已! 老道的事情还没办成么?! 苏午眉头紧皱。 突然! ‘雪诡’所处的这片昏沉沉的、四面乃至头顶都被树枝墙壁包围起来的空间开始剧烈摇颤, 轰隆隆的声音穿过墙壁,传进了苏午的感知里! 那包拢而来的四面墙壁,骤然间分崩离析,枝条纷纷萎缩! 呈现出外界天地! 苏午看到——天穹中那张以巨树枝条编织成的脸庞遍布褶皱,倏忽间萎缩裂解开来,巨树树身上长出的一张张血盆大口纷纷蠕动起来, 口中绞缠着山川龙脉的暗紫色舌头跟着剧烈摇晃, 许多舌头在此般摇晃中,脱离了山川龙脉,缩回树身上的血口中, 大量舌头脱离,导致‘织锦山神’无法吸收山川龙脉的力量,进而加速萎缩, 原本大到可以遮蔽半边天穹的树冠,此时萎缩得仅仅只有数亩方圆,那一根枝条在半空中抖动着,变得萎靡不振! 群山尤在摇颤, 巨树仍未止住萎缩趋势。 这时候, 苏午骤地感知到了老道的力量盘转在‘雪诡’身上,他的心神因此能与老道沟通:“道长这是请动了师门长辈? 这是何种手段? 好似能将织锦山神立于此间的龙脉正位给剥离去?”
“师门长辈镇压的一只厉诡, 恰巧有介入地理龙脉的能力——现下还不能掉以轻心,寻常时候,山摇地动后,野神窃据的正位也被剥夺了才是, 但这个‘织锦山神’还与龙脉正位有很深勾连, 未被老道师门长辈彻底剥落去……”老道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忧虑。 他只有这一次请动师门长辈出手的机会, 若师门长辈这次未能彻底将织锦山神剥离出龙脉正位,那便只能另想其他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