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问完这句话之后,六绛浮生便浅抿起唇,神色压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尤其记得澹雅喊了她一声“阿一”,那一刻升起的嫉恨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可她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异样,显然他们之间这种称呼不是第一次了。 顾君师引他进入房内,一边挑着她能理解的话回道:“他从没进来过。”
考虑他提到自己与澹雅之间的关系并不符合实际情况,便多补充了一句:“我与他,亦不熟。”
除了知晓彼此间姓名的塑料交际之外,她并无与他有更深入的了解,何来熟悉一说? 他甚至不如九尾、鬼婴更知悉她的真实一面。 这句话无疑是一缕春风吹漾过来,一下就将六绛浮生心底沟沟壑壑的不平抚顺了。 从开阔的外界进入到闭封的房内,那长久浸透的馨暖、独属于她个人的气息好似从四面八方将他围裹了起来,他们进去之后—— 哐当! 顾君师闭合上了门。 六绛浮生神经一跳,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面颊亦如同纯白里掺杂了一片薄滟的桃红粉,他故作镇定,清绝的眸子四处打量一番屋内的陈设,却略有些惊讶。 这从外面看起来略显寒酸的木屋四柱二梁二枋构成一间的基本框架,左右相连,一入内几近一眼到头的大小,跟大衍派内分布的华美阁楼、殿宇相比,着实半分不起眼。 但仔细一看,这发现内有乾坤,它小小一方天地被她布置得……并不简单。 有檀玉屏风、仙木衣架、蛟纱帐的架子床、还有梳妆台、首饰盒、脸盆架、贵妃椅……总之,但凡贵人奢侈的用具一律齐全,甚至室内的每一件物件都透着价值不菲的金钱味道。 见他打量得入神,顾君师在旁见到,眉宇间一松,刚想来一句“满意你所看到的吗”,却听到小娇夫嗓音有些压抑地在问。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这些家具远比志阳道人洞府中所布置的摆件更图案丰富、雕刻精美,她哪来的钱添置这些? 难不成……是澹雅送给她的?! 六绛浮生一想到这种可能,便体会了一把嫉妒虐心的滋味,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狰狞扭曲,安慰自己,没关系,书中虐恋情深之人,自是需得一番黯然神伤才能修成正果。 这时候他该表现得浑然不知,毕竟受虐一方向来脑子都不太聪明…… 但是—— 他笑得有些苍白,终究还是吐出刻薄的酸涩之词:“浮夸之物,终究不实。”
顾君师一愣,她没想到特意为他布置的房间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果然是富娇夫啊,一般寻常俗物的确不太瞧得上眼。 她也不觉得多失望,反而赞同了他:“你的确值得最好的。”
第一步的“宠”,自然是要随他的心意欢喜,才谓之完成,或许他不喜欢这类华而不实的布置,但无妨,她也给他准备了许多刚需之物,只待过后一一给他。 “你若不喜这些便罢,今夜先就将着,我明日便尽数换过一遍。”
“换?”
六绛浮生说完正懊恼自己不够“傻”时,听到她这样说,都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这时不是该埋怨他不识大体,小题大做吗?为什么她无半分不悦,还一言不合就全然接纳? 难不成…… 他恍然醒悟。 的确,身为她的夫君,换置一番的这些钱该由他负责,可他目前刚出关,囊中羞涩,但他宁愿借资也要替换掉这些别人献媚的东西:“重换置一番要花费不少,容我……” 顾君师打断他:“夫君不必担心这些,我这三年攒下的灵石足够令你衣食无忧……” 不,这样说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她自认不能做得比书中那位“仙师”的宠溺程度差才是,他对他的女主可谓是有求必应,于是她不吝扩大范围道:“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尽可满足于你。”
六绛浮生有些懵了。 “你、你去哪赚的灵石?”
顾君师将这三年间的事简单述说了一遍,但略过了做门派贡献点的事,六绛浮生这才知道,他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这些东西根本跟澹雅毫无关系,因为真正财大气粗的人乃是他的霸气妻子。 是他误会了。 有些羞愧与尴尬,但心底又有不可言喻的窃喜令他烦幽,于是六绛浮生转身去水缸内打了一盆水,用术法将水加热之后,端来给她泡脚。 以前在凡界,一旦天气转凉,顾君师的脚就会彻夜冰凉,所以他每次回来不管多晚都会烧盆热水来给她烫烫脚。 知道自己妻子这三年来靠种田赚下了不菲的家底来养活他,这种时候他也该当好一位贤内助。 他撩袍蹲下来,她则坐在床边由他褪去鞋袜。 她的脚小巧精致辞,常年不见自然白晰晶莹,指尖泛粉,清水手洗时他不由得有些意志薄弱。 他勉强让自己定神,问道:“我等了你一晚,你方才去哪里了?”
顾君师牵他手时便察觉到他身上冰寒,想来是等了不少时辰:“夜来无事,便随处逛逛,倒是你,你的师父肯放你来找我?”
她早就知道志阳道人一向视她为洪水猛兽,这才刚出关便由着他过来找她,倒也是她没有事先预料到的。 “是掌门发话,让我这几日过来好好陪陪你,师父他不敢置喙。”
小娇夫眼睫低垂,专心于手上之事。 九尾? 顾君师眸底划过一道流光。 他有这么好的闲心管上别人夫妻和谐之事? 他不是也一向瞧不上她这个凡人吗? 案几上有一盏无油却明亮的灯燃着,小娇夫倒完水之后滞顿了一下,默默掐了个净身诀才回来。 融融火光之下,他如阳春白雪,亦似秋水为神、玉为骨所幻化之貌,他欺身靠近,青丝墨发带着一股幽香倾泻下来,他用灵力揭开了顾君师面上的遮眼法,露出底下一枚“狐”字刺眼的烙印。 太碍眼了。 “阿一,这一次去新人榜之前,我定会让掌门解开这锁魂咒的。”
他的声音迷离低喃。 她的身上,只能烙下属于他六绛浮生一人的授予。 解咒? 若九尾当真替她解咒,便会知晓这“锁魂咒”早已失效。 顾君师缠挽起他一缕冰凉而顺滑的头发在指间,慵懒漫声:“现在提未免操之过急。”
“为何?”
他不解,侧眸过来,眼波流转。 顾君师并不想让他一心惦记着这件事情,既说不通,那便换种方式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吧。 她扯近了他,两人眼神相对。 就像某种信号。 一只手顺着他的臂弯抚去,他的手长大了不少,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 如此一对比,她为女子而他是男子的性别对比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她想,成年人的身躯或许比之少年郎更为赤诚温柔吧。 “此事再说,你今夜应当不必走吧。”
“……嗯。”
她手丈量着他的身躯,覆身而上。 “夜已深,那也该安歇了。”
“嗯。”
一捧春光一树花……他眼神仿佛坠入银河,额角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