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一弯腰靠近,虞幸的视线反而落到了医生的身后。
他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病房,而是一个放了许多金属器材的房间,靠墙的玻璃柜里整齐摆放着各种颜色的药剂,一旁的桌上,还乱中有序地摆放着一组做实验用的玻璃器皿。 深红的液体经过软管在器皿之中穿行,咕嘟嘟冒着泡。 他躺的是一张铺了白布的铁床,硬得硌人,这可不是用来给病患们睡的,根据虞幸的经验,这分明就是个实验台。 他本应该第一时间获取这些信息,可偏偏一睁眼就完全被医生吸引,竟然将周围的一切都忽略了。 打量了一圈,虞幸目光落回来。 医生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和那不太协调的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详着他。 仿佛只要虞幸不回答,他就会一直这么看下去——或许会越凑越近,越笑越不像人类,直到发生一些无可挽回的灾厄。 虞幸凝神,这回有了准备,他对医生身上的异常抵抗力高了不少:“我当然很关心医生能不能治好我。”不仅思维能力重新回归,连戏精能力也一并回来了,他颤颤巍巍指了指脸上的冻伤,像个重症病人一样绝望:“医生你看我,是不是要死了?”
医生微微直起身体,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虞幸,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不会,你瞧你,活蹦乱跳的呢。”
不等虞幸继续表演,医生伸手在虞幸脸上轻轻一抹,那冻伤的痕迹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露出完好的苍白皮肤。 虞幸:“……” 他没有冻伤,谈不上救治,医生这个举动并不是以什么神秘力量将伤口瞬间愈合,而是……将他设下的障眼法消除了。 他弄出来的冻伤表象轻而易举骗过了女护士,却没在这个医生眼底下走过一个回合。 这力量,这仿佛来自另一个高度的气息和手段,这有些熟悉的风格……难道说这就是阴阳城邪神之一在南水镇留下的“象征”? 这象征可以是一尊神像,自然也可以是一个“活人”。 但,就这么简单地被他找到了吗? 不,也不能说简单。 对上医生似笑非笑的眼神,虞幸心中了然,恐怕刚刚在大厅,这个医生在投下注视的时候,就已经拆穿了他的把戏。 但对方还是让女护士将他带了上来,为的恐怕就是……和他面对面接触。 如果不是这个医生主动放行,无论是他还是其他推演者,想在整个南水镇精准见到一个人形态的医生,还要穿过刚才那条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样的长廊,绝对不容易。 虞幸想罢,勾了勾嘴角。 索性把戏已经被破,虞幸完全没有身为骗子的尴尬,他只是摸了摸刚刚被冰冷手指触碰到的皮肤,用诅咒之力将对方刻意留下的一丝气息给引了出来。 那缕轻微的气息随着诅咒之力黑纹的显现仓皇溢出皮肤,刚在空气里冒了个头,就被黑雾包裹起来绞杀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一旁实验台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里多出了一声轻微的“噗”,而后虞幸抬眼和医生对视,无辜极了,好像那声“噗”不是他方面毁灭那缕气息的证明。 “呀,这不是……”医生似有意外,轻轻瞅了眼黑纹和黑雾,话里有未尽之意,好像认识着力量的源头。 虞幸也算有恃无恐。 他已经猜到鬼沉树是阴阳城邪神之一,那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本身也是邪神漂泊在外的一个“象征”。 眼前的医生是另一个邪神的“象征”,无论怎么看,他俩都处在同一起跑线上。 先不论能力如何,起码在位格上,他不会被压制。 就算是在阴阳长廊的千结蛇神神像那里,他也只不过是经历了一些事后被扭曲抹除了记忆,那是一瞬间的事儿,他还活着就表明,在他已经不记得的那段时间里,他行动自如,并不受千结蛇神神像的压制。 “难怪,原来是同一个层级的力量。”
眼前的医生思量半晌,仿佛有读心能力一般肯定了虞幸的想法,然后奇道,“你串场子了?”
虞幸一时没说话。 “你是那树的……怎么出现在我这里?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你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毁掉了?”
医生便自己猜了下去,但他转眼看见虞幸平静的神色,便笑出声,“看来不是,不然你就不会沉默以对,期待从我嘴里听到更多秘密了。”
虞幸叹了口气,这非人医生恐怕很精通人类的心理学。 他只能出声,眼睛弯了弯,好似十分友好:“虽然起因不同,但我们也算殊途同归,大家都一样嘛。除非你——你那位,和我的树——关系很差?”
他后半句说得极其隐晦,一是不确定在阴阳城里,鬼沉树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称呼,二是还顾及着正在直播,他总不能当着广大观众的面将自己的底裤都抖露出去。 而且虞幸也是运用了一点点语言的艺术。 他和这个医生可不同,他不是任何邪神的象征,相反,认真来说的话,他可能是个一直在偷鬼沉树权柄的小偷。 但这个医生再聪明,再懂揣摩心理,也不可能得知这一点。 医生闻言,笑容更加灿烂:“还真巧,七位之中,就‘我们两个’关系最好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上来的?”
这的确是虞幸刚刚脑海里闪过的众多猜测之一,不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医生看见他的诅咒之力时,惊奇不似作假,说明在他被护士抱上来之前,医生并不知道他体内有什么。 虞幸摊手:“我知道不是,那是为什么?”
“要不要猜一猜?”
医生的目光逐渐诡异,嘴里轻轻补充了一句:“猜错的话,哪怕是‘最好的关系’,也不妨碍我在这里给你做些特别的医治哦,我的病人。”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丝殊途同归,虞幸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理解了没有被说出口的言下之意…… 鬼沉树和医生的那位邪神只是普通有仇,而和其他的邪神们是特别有仇,所以算是他们俩关系最好? 虞幸思维极速运转。 他不怕这个医生的威胁,真打起来,他就算打不过也能跑,更何况还不一定打不过。 只是这才副本第一天,他不能将所有的精力放在跟医生的对抗上,更何况医生可以沟通,已经是他从进镇以来遇上的最好的信息源。 那就猜一猜吧,邪神的象征不等同于副本的boss,医生的存在代表的是门票,而不是南水镇诡异的真相。 目前看来,医生的这种不可名状的特质,和南水镇的虚假表象对不上号,导致了南水镇异变的很可能是另一个东西。 要是能让医生变成友方,他就在这场游戏里多了一个巨大优势。 只是信息太少,猜起来有些困难。 虞幸不知医生给他留了多少思考的时间,总之垂下眼睫,争分夺秒地去想。 医生悄悄的在他体内植入气息,虽然直接被诅咒之力发现了,但也能证明医生想在他身上找到些什么。 拆穿他之后并没有立刻动手,看起来并不想杀他,可让人把他带上来,又没有要让他走的意思。 比起伤害和图谋,更像一种“探寻”。 一些难以捕捉的想法在脑海里闪现,虞幸试图抓住,可总差那么一点。 直到又一次想到医生外貌上的难以解析,虞幸忽然灵光一闪。 医生选择直接和他交谈,现在还让他猜测,太像是想从他身上“求证”什么了。 而他接触过的,和医生相似的只有鬼酒。 赵谋和赵一酒都跟他说过—— 赵一酒体内的厉鬼意识,是融合了一只被赵家长辈带出副本的克系厉鬼得来,那只厉鬼也算是偷渡了吧,在悄悄躲进那个赵家长辈体内之前,不知道在多少个副本流窜过。 可再怎么流窜,总会有个源头。 源头。 虞幸精神一振,倏尔抬眼:“你从我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同类气息,而你,或者说真正的那个‘你’,一直在找那个同类?”
医生眼睛骤然睁大,像是听到了这个答案后忍不住兴奋起来。 “你果然与它熟悉。”
虞幸默了默:“也不算熟悉。”
他熟悉的是赵一酒,而这个“它”,虞幸也没接触过多少次。 早在他第一次见赵一酒的时候,“它”就已经和赵一酒融合了。 现在还能不能称为“它”都难说,因为虚弱的它没能争夺走赵一酒的身体,已经被赵一酒同化成一抹相生的意识了。 换句话说,当初那个厉鬼已经死了,只有力量被融合,然后又倔强地在赵一酒脑子里滋生出来,化为了一种极恶性格,可主体已然彻底改变。 哪怕是鬼酒,也是叫赵谋“哥哥”,认定自己是“破镜”的成员之一的。 毕竟当初提交成立队伍的申请时,鬼酒还单独站了一栏成员名单。 在它认知中,它就是赵一酒,只不过是另一种性格,连人格都不算。 医生却不管到底熟不熟悉,那张笑脸上闪过一抹病态,忽而轻轻哼起个调子。 是刚才从女护士口中听到的那个调子。 只是这一次没有歌词,虞幸听着,反而灵魂都颤了颤,像是睁着眼睛陷入了一场很虚幻的梦。 梦里,天空是血红色的,星辰被血雾笼罩,到处都是巨大的怪异身影,有断颈里伸出无数条乱舞触手和利齿的巨人,有从天上爬过的遮天蔽日的混沌。 某颗星星闪了闪,忽然就成了一只没有边界的团状肉块,无数的生(防屏蔽)殖器官在肉块上律动,密密麻麻,就像地球上生长的人类。 红色之下的深海浓得像墨,不停歇地翻涌着,海水下隐隐游过难以丈量的庞然大物,吞噬着世间的理智,而无垠大海的最深处,是一张永不合拢的大嘴,以及没有尽头的喉管深渊…… 虞幸还清醒。 他并没有疯狂,也没有沉沉睡去,更没有幻听幻视,只是在听着医生的哼唱时,脑海里莫名多出了那些影像。 毫无预兆,极度自然,就好像他本来就看过这些,本来就理解这些。 不对,他真的没有疯狂吗? 虞幸想,疯子可能也不认为自己已经疯了吧。 但,他确实不会疯,早在那个实验室里,他被改造得不再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疯”的能力。 他的思维和灵魂本就不再属于人类,又怎么会和人类一样陷入疯狂呢。 或许正是这样,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居然极度清醒,在多出了那些地狱一般的“认知”后,虞幸还扬起了一个笑容。 他甚至听见自己在夸赞:“这曲子不瞎填词的时候居然这么好听。”
那些看似诡异的歌词,根本不及曲调本身的万分之一,或者说有了歌词,这曲调才能入人类的耳。 医生哼了一会儿,调子并没有到达结尾的样子,但他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你感受到了吧?‘我’的喜悦。”
医生叹息着张开手,嘴角咧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可能是耳后,也可能是天上。 虞幸的脑子没能解析出医生此刻的表情,只是在刹那间,他脑子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怪物和景象涌动着融合,最终归于一体。 归于……【祂】。 虞幸忽然就知道了那个邪神的名字,所有的不可名状在阴阳城只属于一位邪神,那个邪神就叫做【祂】。 怎么办,他忽然觉得和人身蛇尾的【千结】相比,【祂】的逼格高了好多好多。 医生目光灼灼,兴奋得连人形都好像不那么准确了,他伸出可能是胳膊的胳膊,握住了虞幸的肩膀。 “它在哪儿?”虞幸被各种它他祂绕得有点迟钝,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表演完才艺的医生打算回归刚才的话题,问他那只偷渡的厉鬼的事儿。 可这牵扯到赵一酒,更牵扯赵家,乃至破镜。 虞幸真正确定自己还清醒的原因,就是他发现自己仍然记得顾虑这些。 “冒昧问一句。”
他不闪不避地迎上可能是个医生的医生的目光,语气不容置喙,“你,或者说‘祂’,和‘它’是什么关系?”
最好别太坏,是个来寻仇的。 也最好别太好,是个来寻亲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给本就是被迫融合的厉鬼的赵一酒带去灭顶之灾。 …… 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在观看。 早在虞幸被女护士带走的时候,直播间的信号就变得诡异了起来,不仅时有时无,屏幕上还总是出现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扭曲色彩。 在那条长廊里,观众们足足看了二十多分钟扭曲色彩,早已在弹幕中刷屏。 [刚来,这啥?] [不是,刚到精彩的时候呢,护士要吧幸带哪儿去?!怎么忽然看不到了!] [曾莱:别嚷嚷,这是被屏蔽了。] [啊,敢问大佬,系统的直播间还能被屏蔽吗?这次直播不是没有小黑盒道具么?] [任义:所有位格逼近系统的鬼物,都有可能影响到系统创造的直播间,直播间的画面会受那些鬼物支配,产生相应无效画面,这在高等级直播推演里有极小概率会发生,并不是第一次。] [吕肖荣:衍明!!!你到底在哪!别让他一个人装逼!!!] [所以???幸碰到了逼近系统位格的鬼物?!] [萌新弱弱问一句,什么是伟哥] [对不起打错字了,什么事位格] [什么是违和] [位格] [……你可以粗暴的理解为逼格,咱们系统很有逼格,但很多副本里存在跟系统一样有逼格的东西,它们甚至知道系统的存在,超脱了本身的世界] [另外劝你换个输入法] 等长廊走完,直播间的画面倒是恢复了。 观众们看到女护士走上楼梯,一路上有许多护士和医生,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同一个表情,干着自己的事,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但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宛如一人,只有女护士的表情比较生动,那阴暗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幸身上,嘴角却微微勾起。 之后女护士走进了一间功能不明的诊室,房间里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模糊人影,女护士将装死的幸放在床上,就忽然失去了表情,也和外面的同事们宛如一人了。 女护士走后,幸“醒来”,和医生说了些什么。 奇怪的是,无论观众们怎么竖起耳朵听,都只能听见幸说的话,而那模糊不清的医生人影不论在说什么,传到他们耳中的都只有“滋滋滋”。 再之后的交谈,观众们抓心挠肝,只能从虞幸并不多的话里听到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医生是不是往幸脸上弄了下啊,他在干嘛?可恶,看不清!] [幸在说什么殊途同归?他和医生?] [什么关系好?什么你的树他的树?] [什么同类气息?什么真你假你?] [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不论弹幕怎么发癫,任义这回都没有给他们任何解答了,不仅是任义,其他有名的大佬也都神隐起来。 等虞幸问起厉鬼和【祂】的关系,观众已经麻木,面无表情、例行公事地发出整活弹幕—— [请用100字解析此处“你”、“他”、“她”或者“它”直接的联系,满分十分。] …… 直播间的闹腾建立在一无所知的幸福上。 而此时此刻,虞幸正少见地有些紧张,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医生歪了歪头,端详虞幸片刻,好像在揣摩要不要回答。 最终,他还是看在那黑纹和黑雾的面子上,抛出了答案。 “它是‘我’的孩子,‘我’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虞幸沉默。 原来是寻亲的。 可他没想到这么亲。 他抱了一丝希望,对着这位男医生近乎荒谬地问:“是你生的……你这个医生生的?”
如果是这样,他今天就是冒着死好几次、跟不上主线触发系统惩罚等等风险,也要把这个医生直接干掉。 以绝后患。 医生神态间并不觉得他的问法有什么不对,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我这个医生,是‘我’。”
或许是觉得反正已经开始解释了,解释多解释少都没区别,医生坐到了铁床边,一副医患关系和谐,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你可能见过其他家伙的‘象征’?祂们就喜欢把一个分身分离出去,不管是当一个人还是当一个物件,往某个世界一丢就完事儿。”
“‘我’和他们不一样,不管是哪一个世界里存在的‘我’,本质上都没有区别,每一个都是‘我’,只不过身份不同,性格不同,存在的意义也不同。”
虞幸尽管知道对方正在说一些很了不得的秘密,科普得也很正经,但还是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都这么多不同了,也能叫没有区别吗! “但我们的记忆都是一样的。‘我’和其他的‘我’之间的连接,从来没有断过,‘我们’是一体,从来都是。”
医生好像又看出了虞幸的想法,他笑着,贴近坐在铁床上神色不明的虞幸,低喃道:“别分心。因为无论是哪一个‘我’……” “都可以是【祂】。”
“随时随地。”
最后一个字落得很轻,好像在那一瞬间,医生的语气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虞幸似有所感,悚然看去,瞳孔一缩。 他居然看清了医生的长相——无比清楚。 之前的所有模糊的,非人的地方都悄然消退,医生在此时此刻达到了最像普通人的顶峰。 虞幸耳畔却忽然警铃炸响,疯狂预警,就连在他理智的情况下不怎么会异动的【咒怨之舌】都瞬间失了控,伸出来舔了舔唇。 像人,却不是人。 从能看出破绽到达看不出破绽,不是医生变普通了,而是医生的扮人能力在此刻有了质的飞跃,难以名状的特质变得收放自如。 为什么? 只能是因为……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变了。 虞幸不算害怕,但当他低头,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那是他这具身体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无形压制,从而展现出的接近崩溃的反应。 就像他曾经虚弱的身体,无法承载诅咒之力。 虞幸的舌尖蜷了蜷。 舌头大概是他浑身上下最不受影响的地方了,舌尖红纹隐隐发光,舔过口腔,发出一个简短而笃定的问句:“你是【祂】?”
【祂】笑得自然又温润,还是以医生的性格回答:“是的。”
“我想这样,应该能让你跟轻松地理解……它是‘我’亲自生下的,这句话的意思。”
厉鬼是【祂】的孩子。 虞幸的左腿忽然崩成了血块,哗啦啦的染红了铁床上铺着的白布,其他地方也皮开肉绽,即将步入后尘。 没办法,他的身体的确承受不住。 这毫无预兆的……邪神亲临。 虞幸的脑子也要因为硬件跟不上而崩毁了。 但这也是,从未有过的绝佳机会。 他顶着即将四分五裂的身体,艰难地问:“也就是说,你同时存在于阴阳城和很多个世界,每一个都是你,只是阴阳城的你是神明,其他世界的你……是医生,是作家,是小孩,是老人。”
说起来很难理解,但虞幸忽然想到鬼酒的状态。 “每个你都知道自己是神明,但受限于那个世界的身份,依旧会有普通人的懦弱,崩溃,疯狂……” 鬼酒也认为自己就是赵一酒,只是被激发出的另一种性格。 “但身为神明的那个你,随时可以接管任何身份,去往任何世界……是吗?”
他们都觉得厉鬼已经不复存在,这种认知是从赵一酒的两种状态中得来的。 但……这和【祂】何其相似。 厉鬼,是【祂】的孩子。 医生笑眯眯看着马上就要死掉的病人,轻轻开口:“是的。”
虞幸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了然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整个人瞬间崩成血雨。 【祂】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捧起一大团碎肉:“这个身份毕竟是医生,哪怕病人已经这样了,我依然要把你治好呢。”
“你还没告诉我,它在哪儿。”
肉块和溅的到处都是的血液蠕动起来。 它们一点一点聚拢,【祂】耐心地看着人形重聚,飞快地恢复成虞幸的样子。 骨头,血管,脂肪,皮肤。 拼凑的尸体完好无暇,就连浸透衣服和白布的血都在祂的注视下一点点抽离,回到了虞幸的体内。 衣服和白布变得干干净净,虞幸的身体也干干净净。 【祂】等待虞幸睁眼。 虞幸曾经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无限复活是一种诅咒,没遇上克制这个能力的存在时,还能说是有用的能力,幸福的烦恼。 一旦遇上,就是千刀万剐,无限轮回的死亡,真正的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的痛苦。 【祂】可以让虞幸崩成血雨无数次,只为问一个问题。 而虞幸,连死都没法死。 …… 过了一会儿,虞幸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祂】眨眨眼,凑近了看。 明明已经治好了,怎么还不醒呢? 嗯? 【祂】忽然伸手,撬开了虞幸的嘴。 那口腔中空空荡荡,舌头不翼而飞。 没有治好。 这具身体并不完整,无法复活。 如果不复活,祂就问不到想要的了。 “……这样啊,是【书】插手了,给了他高位格的舌头。”
治不好病人的医生神明有些懊恼,“【书】是在告诉我,不能用神的身份来找这棵小树么?还是那么讨厌啊。”
“也对,【书】可是他们的系统,不会不管他们。”
【祂】喃喃着,因为此刻是医生,所以言行举止都和医生一般无二。 只见祂的手一松,已经凝聚好的虞幸尸体又一次成了一盘散沙。 这回,祂直接用能力把这些稀碎的血肉蒸发掉了,铁床上依旧干干净净,但已经没了虞幸的痕迹。 虞幸不会死,所以,没了尸体碎片的束缚,他会在南水镇另一个无法预知的地方复活——得看那条舌头逃逸到了什么地方。 眼睁睁把到手的答案送出医院,祂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我还是走吧,让医生去找他。”
神明亲临问话行不通。 虞幸的身体无法承受,就会崩毁,崩毁后【书】给虞幸的舌头会在瞬间转移,如果【祂】扣着尸体不放,虞幸就永远无法复活,祂也就永远问不到答案。 只能把人的尸体放了,换成和虞幸实力相当的医生,再去友好地谈一谈。 医生思维的【祂】在这一刻异常讨厌【书】,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医生的表情恢复了似人非人的样子,他活动一下筋骨,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 没办法,虞幸被阴阳城的那个“祂”放跑了,他只能亲自离开医院,去镇上将人找回。 这次再找到人,他得顾着虞幸的心情,不能再随随便便把虞幸杀死了,因为他治不好。 哼。 系统真讨厌,不,应该说,其他六个邪神,每一个都很讨厌。 医生皱眉想着。 他一皱眉,医院里的所有医生护士都皱起了眉。 一楼大厅和病栋病房里,病人们被吓得瑟瑟发抖,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要出事了。 但过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医生护士们又恢复了那虚假的笑容,只是脚步快了点,隐约透着一点急切。 也不知道在急切些什么。 …… 从【祂】接管了医生的身体的那一刻,直播间彻底黑屏。 好在过了没多久,信号就恢复了。 观众们吐了口气,定睛一看。 [?] [这是哪儿?怎么有个胖胖的大妈在厨房做饭?] [医院呢?医院剧情呢?!有什么事是我尊贵的VIP不能看的!] [咦,幸怎么晕倒了,哦他醒了] 虞幸幽幽睁眼,感受着自己恢复完好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推演者死亡,直播间就会关闭,而他是身体拼凑完才复活的,因此倒也不担心被别人亲眼看到他复活的过程。 他舌尖顶了顶腮,莫名有种邀功的意思。 可惜,每次刚一复活,虞幸几乎都不具备任何感情,像个刚被格式化的手机。 他环视一圈,确认自己的复活位置在一个镇民的住宅客厅里,厨房传来水声,是一个大妈居民在洗菜。 回忆起在医院经历的事,虞幸理智到称得上冷酷。 有这条舌头在,虞幸依稀了解死后发生了什么,因此很清楚,起码在这个副本里,【祂】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但那个医生一定会来找他。 没关系,只要不是邪神,他都不在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这时,洗菜的大妈似有所感地回头,看见了他。 巧了。 虞幸和大妈对上视线,认出她就是进镇之前看见的那个古怪镇民。 大妈顿时震惊,手里还拿着根胡萝卜就冲过来:“啊!你从哪儿——” 咔嚓。 虞幸收回扭断大妈脖子的手,淡漠地看着她倒在地上。 似乎有一层迷雾悄然散去了。 已然成了尸体的大妈脸上还残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表情——不是虞幸看见的惊讶和惊恐,而是一种看见食物的垂涎兴奋。 她手里拿的也不是胡萝卜,而是一把锋利的尖刀。 虞幸垂眸,沉默片刻,调出系统查看时间,然后冷静地想—— 嗯,快到约好的集合时间了。 走吧。 就是不知道直播间里,赵一酒体内的厉鬼意识看到了多少,又理解了多少。 要是赵谋已经回来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