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看慕流云久久没有开口,只当她对于被自己识破一事仍有顾虑,便对她说:“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顶天立地的君子,至少行事还算磊落,并且在意的是你在刑案方面天资卓越,而非其他,因此司理无须顾虑太多。 我若想要揭穿你,便不需要这样私下里与你商谈,之前希望你到提刑司为我做事也是诚意之举。司理是个聪明人,我不会勉强于你,但各种利弊,你也要自己斟酌。 你家中女眷众多,外界皆议论司理是个浪荡公子,但旁人不清楚个中实情,你却当明白,这种举动能帮你遮掩一时,遮掩不了一辈子。 慕家收留那些女子对你怀的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中应该也是有数的,也必然无以回应,有朝一日,之前成也萧何,之后便败也萧何,你用以掩饰身份的东西可能反而招致大祸。 依照大瑞律例,女子做不得刑狱官吏,这不是你我一朝一夕能够左右的事,因而你想要以男儿身份继续验尸断案,最好还是有个依仗照应着,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说完之后,袁牧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慕流云,让她自己考虑。 袁牧说的这话自然是很在理的,慕流云又何曾没有想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只不过若只是为了保家产的女扮男装,或许上下打点一番,还可以得到通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女扮男装还做了朝廷的司理参军,那可就变成了“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江州地界里面比她这个从八品官职更高的比比皆是,但是能够护住她的却难寻一人。 平日里打交道比较多的人里头,人品还算厚道的孔县令之流自身品级就不高,忙于自保,自己直属的上官杨知府就更是想都不用想,那家伙如果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自己拿下,然后大做一番文章,向上面邀功请赏! 正因为谁也靠不住,慕流云才早早就断了这个幻想,跟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被袁牧这么一说,她原本沉寂多年的这个小心思也又活络起来。 且不说袁牧这个提点刑狱公事是堂堂四品大员,还是个京官,年纪尚轻,爬得更高也不在话下,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那都远比杨知府那个小山羊胡高得多,就单说他忠勇郡王世子的身份,真的想要护着点谁,那还不是轻松加愉快? 如此看来,毫不夸张的说,放眼大瑞的朝廷内外,自己能够搭得上的人物当中,想要找一棵比忠勇郡王府还要更大的树,那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自己与他非亲非故,又有什么底气认定他会选择护着自己呢? 袁牧在一旁不动声色留意着慕流云的反应,看出她应该是有些动了心的,但是仍有顾虑,便又开口对她说:“实不相瞒,袁某确有一事,需要慕司理的帮助。 此事关乎重大,我需要一个头脑聪慧,断狱手法高明的人从旁协助,还需要此人背景清白,与旁人瓜葛甚少,人品正直,让我可以放心依仗,而慕司理正是绝佳人选。 若是司理不是我提刑司的人,只是一个区区江州府司理参军,那日后办起事来势必会受人掣肘,到时恐怕难以施展。 虽说人往高处走乃是常情,但毕竟人各有志,各不相同。若司理肯帮我这个忙,我可以答应你,若事后仍旧不愿留在我身边当差做事,袁某绝不强求,且会替你安排好退路,保你日后太平,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袁牧这一番话既没有摆什么官威,也没有任何天花乱坠的许诺,说得郑重其事,也颇为坦诚,慕流云听了之后,心中这才安定了几分。 人云无利不起早,这世上任何的好处背后,都有对应着的代价,天上不会往下掉馅饼,空手也套不到白狼。 如果说袁牧对自己无所求,却许诺种种庇护与富贵,那就更像是一枚香饵。 反倒是现在这样,他把需要慕流云替自己做事的意图直截了当说了出来,慕流云反而心中踏实起来,知道自己是因为身上有对方需要的价值,所以才能换取到大树下的阴凉,这种利益交换可比空口白牙的恩惠要更保险得多。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袁牧这样的身份,想要难为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既然他开出来的条件对自己横竖也没有什么坏处,那自然是应该趁着人家姿态摆的低,好说好商量的时候,见好就收的赶紧答应。 慕流云自知眼下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与袁牧拿乔的本钱,便对他点了点头:“能够替大人尽一份力,那也是卑职的荣幸,若大人不嫌卑职驽钝,那卑职也愿意伴随大人左右,听大人差遣。 卑职并无大志,母亲为了我,为了慕家,付出了许多心血,现在年事渐高,卑职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侍奉母亲,为她养老送终……” “此事你尽管放心,有袁某在,定不会让人随意动你或慕夫人一根指头。”
袁牧看她同意了,也是眉头一松,答话也更痛快了几分。 慕流云连忙向袁牧道谢,袁牧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微微泛白的天色,对她点点头:“其余事情晚些再议,这一夜司理受罪了,趁着时间还早,回去歇歇吧。”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才想起来,门外头应该是还跪着两个人呢!方才被袁牧识破自己女儿身的事情吓得魂不守舍,把这一茬儿倒是给忘了个干净。 算一算,袁甲和袁乙这两个人应该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大人,两位差爷还在外面吧?”
她开口提醒袁牧。 袁牧很显然是记得这件事的,听她问起来,便点点头:“今日之事皆因他们二人而起,对司理多有冒犯,今日天亮之后,我便叫人将他们二人押去提刑司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