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晏将军,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那道紧闭的房门霍然打开,季织月一袭烟粉色长裙,站在晨光之中,满脸愧色,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海风掠过闻晏如的长发,他看着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仿品”,满脸不可置信。 季织月在他面前羞愧地埋下了头,她小声嗫嚅地交代起了昨夜的“作案经过”,闻晏如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那把钥匙在手心握紧,抬头看向在他面前,一副老老实实认错态度的少女,神情复杂难言。 “不愧是东穆第一机关偃甲师,手艺的确以假乱真,你做得可谓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骗过去,那为何,为何又还要告诉我呢?”
季织月羞愧难当,却还是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着闻晏如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因为小晏将军,你也是我的朋友,跟小铃铛和世子一样,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
少年呼吸微微一颤,那个温温软软的声音却又接着道:“自从我来到云洲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嘴上虽然冷冰冰的,每次却都会对我出手相助,我最害怕的那个夜晚,你还一直陪着我,握紧我的手,守在我身边同我说话,今日还来给我送鱼胶,想要治好我的眼疾……” “你,你以一颗赤诚之心待我,对我这么好,我却欺骗利用你,我良心怎能过得去呢?所以说什么我也得告诉你真相,否则我会一辈子寝食难安,无颜再面对你的。”
听着少女饱含真情实意的话语,闻晏如又看向放在门口的那两盒鱼胶,脑海中倏然又浮现出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他忽然心虚莫名—— 事实上,他那颗心……也不是那么“赤诚”啊。 “小晏将军,你骂我吧,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千错万错,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便不该存在欺骗利用,是我辜负了你的赤子之心,对不起。”
季织月羞愧地低下了头,又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晨风掠起她的长发,那似有若无的幽香便又飘向了闻晏如。 他心头一跳,赶紧别过了脑袋,嘴上却忍不住轻念道:“我也骂不着你,正好抵消了一笔欠债,我昨夜犯的罪孽两清了……”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季织月不明所以:“什么?”
闻晏如吓了一跳,怎就将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他赶紧道:“没,没什么,总之,总之你能及时回头,便不算什么大罪,充其量算是……‘犯罪未遂’吧?”
“犯罪未遂?”
“对,我会将你这把复刻的钥匙销毁掉,这件事你便不要声张了,只当作没有发生过,日后你不要再这样做了,听见了吗?”
这番嘱咐才一说出口,闻晏如便隐隐觉得不对,自己这态度……也似乎太“宽容”了些吧? 这完全不像他往日铁面无私的作风啊,太夹杂着个人私情了,他赶紧咳嗽两声,又加重了语气道:“枢密库乃军机重地,你伪造钥匙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若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一定会将你抓进那暗牢里,狠狠关上一段时日,听懂了吗?”
“听懂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季织月嗫嚅着,乖乖点头,她本就一夜未睡,如今又向闻晏如坦白了实情,听着他的训斥,她羞愧无比,脸色苍白如雪,连眼眶都红了一圈,在风中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了。 这一下,闻晏如又后悔了,他,他方才的话……是不是太过严厉,说得太难听了些? 毕竟人家是个小姑娘,出身名门,循规蹈矩,从不曾有过真正的坏心眼,脸皮又薄,不是他大牢里真正关押的那些犯人,他这样吓唬她,实在,实在……太不近人情了吧? “季,季姑娘,你别哭啊,我其实,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抓你的,反正你以后别再做这种……” 闻晏如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季织月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我知道了,小晏将军,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但是,”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眼眶红红的,却仍是鼓足勇气道:“可不可以,还是求求你,帮一帮小铃铛呢?”
闻晏如一怔,季织月站在晨风中,清隽的面容哀求道:“她之所以一心要进那枢密库,只是想找到曾经在澜心小院里住过的人,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但是绝不会涉及任何军情机密,你能帮帮她吗?”
季织月自然没有提施宣铃家乡的事情,只是强调她想找寻的那个答案,同岛上任何军情机密都无关。 闻晏如被季织月拉住了衣袖,听着她的声声哀求,呼吸微微颤动间,终是开口道:“无论如何,这钥匙我都不能给,他们也绝不能进入枢密库,但是——我能进去。”
他这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可就意味深长了,季织月冰雪聪明,一听就懂,试探地问道:“小晏将军,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替小铃铛进去,帮她找寻澜心小院里曾住过的人?”
闻晏如抿紧了唇,在少女期盼的目光下,终是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兴奋的尖叫,季织月陡然抓紧了闻晏如的手,欣喜地差点跳起来。 “小晏将军,你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谢谢你愿意帮小铃铛的忙,她知道这消息也一定会高兴坏的!”
“我是愿意帮……算了,你将这消息告诉她吧。”
闻晏如看了看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又看向眼前那张清隽面容上露出的灿然笑容,他不知怎么,心头也莫名升起一股暖意,忍不住在风中微扬了唇角: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季织月重重点头,晨光洒在他们身上,玉竹居里树影婆娑,如梦似幻,而此时此刻的闻晏如却还不会知道—— 他日后为她犯下的“破例之事”,可远远不止这一件。 * 好消息一下传到了澜心小院里,施宣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抱着季织月兴奋地又蹦又跳。 “织织你太厉害了,这世间果然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越无咎也心念一动,想到壁画上那个月下吹笛的“奉祈云”,不由悄悄走到了闻晏如身边,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闻晏如有些诧然地抬头,越无咎却在他手心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字—— “便是这个姓氏,奉。”
他又压低了声音,言辞恳切地请求道:“劳烦小晏将军帮我查看一下,数百年来,这云洲岛上是否有过‘奉’姓之人?”
这请求在闻晏如看来,颇有些奇怪,却也的确未涉及什么军情机密,他望了望眼前目光诚恳的越无咎,又望了一眼不远处跟施宣铃抱在一起,眉开眼笑的季织月,不知怎么,到底点了点头。 朋友,她说过的,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出手相助,也算在还她的“债”吧? 几人事不宜迟,这便往崇明塔而去,却有一个士兵匆匆赶来,向闻晏如禀告道: “裴大人身体不适,昨夜拉了一宿的肚子,他手下人来传话,说裴大人暂时不能动身启程,可能要在岛上多休养两日,我听那乌金卫的意思,裴大人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折腾了一整晚,如今身体虚脱,连床都下不来呢!”
说到这,士兵顿了顿,似乎也觉得很荒谬,却还是如实禀告道:“不仅如此,连裴大人带来的那头狼,也跟着拉肚子,如今也躺在裴大人屋里,有气无力,爬不起来呢。”
“裴大人……跟他的狼都拉肚子?还拉了一整晚?”
“正是如此,裴大人……跟他的狼,兴许都吃不惯咱们这岛上的海味吧。”
“……” 闻晏如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无语。 “行了,我知道,你去一趟海膳房,让他们给裴大人做些清淡的饮食,别再让裴大人……跟他的狼拉肚子了。”
他挥挥手,才吩咐完那士兵,转过身,却发现施宣铃与越无咎神情古怪,似乎同时在憋笑,且憋得万分辛苦。 “你,你们怎么了?”
“没事,只是很同情裴大人跟……他的狼而已。”
施宣铃抹去了眼角笑出的一点泪,一本正经地说瞎话道:“如果他们还是腹泻不止,小晏将军,你就带我去裴大人那看看吧,我给他们开个方子,包准药到病除,立竿见影,从连拉五天骤减到仅拉三天。”
—— 海风习习,清晨薄雾缭绕,崇明塔高高耸立在海上的旭日之中,显得威严又肃穆。 轻车熟路地再次踏上第六层,一行人停在了那间间黑漆漆的铁屋前,门上依然挂着一把大大的锁,只是这一回,施宣铃不用再失望而归了。 她目送着闻晏如踏入了枢密库中,心中满是期待,又有些莫名的忐忑。 季织月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道:“小铃铛,别担心,一定会有好消息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找到回家的路。”
越无咎也盯紧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内心翻涌着万般情绪,这云洲岛上,究竟存在过奉氏一族吗? 三人就这样等在门外,却没想到,竟然直接从清晨等到了傍晚。 斜阳西沉,海鸟归巢,晚霞笼罩着崇明塔,摇曳的金色光影间,闻晏如终于出来了。 几人目光一亮,赶紧迎了上去,闻晏如却先对着最后方的越无咎轻轻摇了摇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没有在岛上找到任何“奉”姓之人,这个家族,既不存在于东穆的朝野民间,也不存在于云洲岛上。 越无咎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虽然早就猜到过这样的结果,可真当揭晓答案时,他还是忍不住的失落与茫然,仿佛身处迷雾之中,不辨方向—— 奉祈云,他究竟来自何方,为何世间竟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而比起越无咎的一无所获,闻晏如却给施宣铃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枢密库中,关于澜心小院,只有一条记载,便是在十七年前,的确有人曾在澜心小院住过一段时日。”
“谁,是谁在澜心小院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