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交代完了,眉头仍是未松。 请朱绣帮忙乃是下策。似朱绣这样的使女,其实并不好常常往来。 她本就是东萱阁的一等使女,近身服侍着吴老夫人,但凡她与别院的人走得近些,便会被旁人所注意。 秦素不怕林氏察觉,但秦彦婉与秦彦贞那里,她却不得不防。 的确,秦彦婉待她很好,秦彦贞也是个不错的人,然而,这并不表示她们会站在她这一边。她可是连林氏都算计在内的,试问谁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生母亲? 见秦素面色沉重,阿栗便不敢则声,只垂手立在一旁。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小鬟的回报声:“午食取来了,女郎可要用些?”
秦素拉回心绪,向阿栗点了点头,阿栗会意,便提声道:“先放进来,再去将茶炉的风门捅开,一会好热饭食。”
从东院大厨房回至东篱,路程颇是不近。这一路走下来,再热的饭菜也皆凉得透透的了,自是食用不得。因此,各院皆备有茶炉,领来饭食后,便于茶炉上重新热上一遍,方才上桌。 那小鬟领命呈上食盒,便去了回廊的转角点炉子,阿栗便自食盒中拣出了麦饭与蒸饼两样主食,捧去炉子上热了,方服侍秦素用了饭。 秦素心中有事,并无心饮食,略食了半碗麦饭便搁了箸,令人将饭食撤了下去。 阿栗领着几个小鬟收拾好了一应事物,便被秦素遣去用午食了,另唤了上午那个叫阿葵的小鬟前来服侍。 阿葵与秦素同岁,个子生得却是不矮,比秦素略高出小半个头去,纤瘦的身段中透着窈窕,小脸儿只有巴掌大,眉眼精致,颇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是与阿谷一起入的东篱,乃是最末一等的小鬟,只能在院子里扫地。据锦绣偶尔提及,阿葵一家原是在秦家茶田做事的,后来茶田换了管事,他们一家便也回到了青州本家。 如今,阿葵的双亲皆在外院管洒扫,祖父则管着东院一处花园的花木,阿葵乃是家中长姊,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日子过得十分紧凑。 秦素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不知何故,这张精致却又平淡的脸,总让她觉得眼熟,好象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秦素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就算她见过阿葵,那一定也是前世的事了。 “女郎,东次间现下不用,可要开窗透透气?”
被唤进屋后,阿葵也没闲着,拿布巾到处抹了一遍,此际便来请示秦素。 秦素向她手里的布巾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去罢,别开太大,一掌宽即可。”
阿葵应诺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秦素远远地观察着她,却见她行动小心,走路虽快,却没弄出太大的声音,亦无到处乱看的毛病,径直便走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的情形,秦素从座位上并瞧不见,唯能听到那里传来窗扇开启的声响,很快地,阿葵便又从东次间出来了,却是立在了明间的门帘边,并不往秦素的身边凑。 秦素心中微微称奇。 这阿葵无论行事还是说话,皆很有几分大使女的派头,做杂役还真是埋没了她去。 这般出众的人物,她以往怎么未曾发现? 秦素一面思忖,一面便起身来到了书架边上,方探出手伸向架上的一卷书,蓦地便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停住手中的动作,转首回眸,却见阿葵已然先行挑帘出了屋,随后便响起了她问好的声音:“锦绣姊姊回来啦。”
原来是锦绣回来了。 倒也是,不到了饭时,这位东篱第一大使女是绝不会舍得回来的。 秦素浑不在意地重又转身,去取架上的书。 “你怎么在这?谁叫你来的?”
锦绣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敌意,听声音却是停在了屋门处。 “是女郎唤我来的。”
阿葵的语声不高,却也未显气怯。 “休要胡说!”
锦绣立刻拔高了声音,旋即便一阵风似地掀帘走了进来,面上含着几分怒意,“女郎才不会要你服侍。阿栗呢?阿栗跑哪去了?”
秦素心中划过了一丝讶然。 锦绣这脾气怎么忽然这么大?以往偶尔有小鬟在此守门,也没见她这么大的火气。 “阿栗姊姊去用午食了。”
阿葵跟在锦绣身后走了进来,面色十分平静。 锦绣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伸手往前一指,立着眉毛道:“谁准你进屋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些出去?”
阿葵的身子缩了缩,却仍旧立在门边,既未说话,脚下亦是分毫未动。 锦绣见状不由大怒,冲上去便要动手推搡。 “好了。”
一道清而弱的声线蓦地响了起来,并不如何严厉的语声,却莫名地含了冰冷与肃杀,听在耳中,心底里也要激灵灵打个冷战。 锦绣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秦素,那一脸的怒气已然换成了谄媚与讨好:“女郎,阿葵她……” “是我叫她进来的。”
秦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手里的书搁在了案上,人也跟着坐了下来,一只手闲闲地搭在案边:“阿栗去用午食,你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总要有个人使唤不是?”
她的语气不似方才那样冷,面上亦含了些许笑意。 锦绣的脸上立时划过一丝委屈,探手便自袖中取出一只布囊来,呈予了秦素的跟前:“女郎,我是去库房领针线去的,并没有乱跑。”
“原来是这样。”
秦素含笑点了点头,侧眸看了一眼旁立的阿葵。 阿葵十分知机,立刻垂首退了出去。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个念头迅速划过秦素的脑海,快得让人几乎捉不住。 她凝了凝神,复又向锦绣一笑。 说起来,她并不想令这位消息通天的使女难堪,停了一会,便放缓了语声道:“我又未曾怪你,知道你这是忙着呢。如今你且先去用午食罢,莫要饿了肚子,我这里有阿葵听用。”
锦绣面上先是一喜,待听闻秦素说要阿葵继续留下后,她的脸上便涌起了不快,张口便道:“女郎……” 秦素便转眸看了她一眼。 锦绣的声音陡然顿住了。 那一眼,直若两丸冰珠子在她的身上滚了一滚,又似冰水浇身,将人从头浇到了脚。 锦绣心里抖了抖,那未出口的话语亦似是冻住了,再说不出半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