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上百余步,便是一条不大有人走的宫道,那宫道绕出去就是玉露河。”
秦素轻声回道,又向他一笑,复提前事:“桓郎之前说过的话可不许抵赖,稍后太子殿下问起,我就说这全是桓郎事先委托予我的,可好?”
桓子澄此时正往前头瞧着,秦素仰起头来,也只能看清他的下颌。 她发现,在听了她的话后,桓子澄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撇嘴。 而无论是哪一种,却都不是反对之意。 也就是说,这件事,他是愿意替秦素善后的,且还是主动提出,并非是她秦素请求的。 她忍不住弯了弯眉。 这多省事。 现成来了个人替她挡着一切,她简直高兴得要命。且这个人还是可以信赖之人,他前世的惨死就是秦素相信他的最主要依据。 今晚之事,委实是太顺利了。 秦素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雀跃,幽暗之中,她仿佛听见了一声长叹。 “殿下便这样说罢,吾愿为殿下收拾残局。”
长叹之后,桓子澄的语声便响了起来,似含着深深的无奈。 “如此便好。”
秦素心下却是极为欢喜的,笑着屈了屈膝,真心诚意地道:“那就多谢桓郎相助了。”
能够把桓子澄拉到自己这边来,秦素自是乐见,更何况,这也不是她拉的,而是对方主动凑上来的。 这样的好事,她秦素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她乐孜孜地想着这些,全没注意到,桓子澄抬手捏向了眉心。 那一刹,从神情到举动,他都像极了一个人——薛允衍。 那个每每见了秦素,便要露出一脸头疼表情的薛大郎,与此时的桓大郎,像到了极处。 而秦素也并不知道,向来鲜有表情的桓子澄,在她的面前,与以往直是大相径庭。 她若无其事地抬头往四周看了一会,又压低了声音歉然道:“还要请桓郎见谅,我没敢点灯笼,此处路黑难行,桓郎一会儿可要跟紧些。”
此处光线阴暗,唯远处几所小殿的灯火投射过来,也只能勉强视物而已。而秦素为了隐去形迹,自不可能挑灯而来,所以,此刻的她与桓子澄,其实就等同于孤男寡女、深夜独处。 若换作其他人在此,只怕这情形会显得旖旎,或者尴尬,总之会相当不自然。 可是,秦素此刻却无这种感觉。 纵然有大都第一美男在侧,她却是既不曾小鹿乱撞、亦没有半点绮念,反倒是奇异地放松了下来,就仿佛与多年不见的老友相伴,个中滋味,实是一言难尽。 听了秦素的话,桓子澄微微点头,停了一会后,方问:“殿下原本是如何打算的?”
冰冷的语声,却又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秦素想了一会,老老实实地道:“原本我的打算是,我去的时候,你们两个应该已经……嗯……那个……那什么……晕过去了。反正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消将事情周全过去,再把你们中的一个搬出玉琼殿,神不知鬼不觉地,这事儿不也成了么?”
“咳咳咳”桓子澄蜷起手指挡在口边,轻咳了几声。 秦素便弯着眉眼,掩唇笑道:“桓郎也莫要觉得不自在。你们只是中招了罢了,又没真的发生什么,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无妨,龙阳之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消别叫父皇他们瞧见便行,其实我觉得吧……” 话至此处,她忽地打了个冷战,连带着说话声便也停了。 奇怪,怎么忽然就这样冷起来了,分明还是夏天呢。 秦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直到好一会后,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冷。 这哪里是冷风拂面?这分明就是从桓子澄身上传来的冷气,正一股股地冻着她的小心肝。 秦素抱着胳膊,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纵然瞧不见对方的面色,她却也知道,桓子澄此刻的脸色,一定黑如锅底。 她偷偷地抬起头,从眼睫毛底下打量着桓子澄。 眼前是一道修挺的身影,如渊似岳,笔直地立在她侧畔,浑身上下的气息冷得堪比冰山。 桓子澄这是生气了。 这般想着,秦素不着痕迹地又向后退了两步,旋即又觉得面子上有点下不来。 她可是活了两世的人,没道理竟被个年轻郎君给吓得噤声吧。 “我又没说什么,气什么气?”
她低低嘟囔了一句,也不知为什么,总有点底气不足似地,说话声弱得很。 这种感觉,委实古怪。 秦素也说不出因由来,只觉得,在面对桓子澄时,她会比在薛允衍的面前还要心中无底。那种感觉,很像是小孩子做错事,被长辈抓住一般。 她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桓子澄面色如冰,连身上的衣袍都像是冻住了,沉着脸看向了秦素——的发顶。 没办法,秦素身量不高,又正低头着,他除了看她的发顶,也没地方搁眼睛。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不过才相处了小半个时辰,他这就有点头疼了。 沉默了好一会后,他终是放缓了语声道:“殿下是女孩子,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
并不怎么严厉的语声,可秦素这心里却越发觉得慌得很。 她勉强扯出个笑脸来,小小抗声道:“我就是讲讲,也没怎么样,桓郎不要揪着人家一点错处就不放,这多不好?追根究底,绝非君子所为。”
桓子澄险些气得失笑。 且不论秦素的公主身份,哪怕她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郎,她也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大谈龙阳之好吧? 且还是与个郎君大谈此事,她就不觉得她豪放得有些过分了么? 而更叫他生气的是,他居然还不能说她错了。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态度亦很务实。 就是……很不成体统。 桓子澄简直要皱眉。 可偏偏地,在心底深处,他却又觉出了一种心安。 那像是融进骨血里的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得,在她的面前,他可心安。而她在他面前毫无遮拦、满口胡唚的模样,也根本没办法叫他生出恶感来,反倒觉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