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精致的玄色云头履,慢慢出现在了俞氏的眼前。 俞氏的动作停了停,畏怯的视线缓缓上移,便瞧见了那有着华丽刺绣的袍摆,再然后,是润泽含光的羊脂玉珮,与镶着宝蓝宽边的前襟。 直到最后,一张俊美如神祗的脸,落入了眼帘。 俞氏目光呆滞地望向来人,良久后,蓦地两眼放光,合身往前一扑,“扑嗵”一声重重跪地,不要命似地磕起头来:“求都督大人放过小女!求都督大人放过小女!小女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您要杀就杀我罢……” 她语无伦次地呼号着,额头很快便磕破了,鲜红的血流下来,填满了她脸上的沟壑,又顺着沟壑往下淌:“求求您,求您放她一条活路……都督大人慈悲……都督大人饶命!”
一面哭喊着,俞氏一面便又往前一扑,试图去抓住那一角衣袍,却不防旁边猛地伸过一只脚,狠狠踢在了她的胸口。 “贱妇,退后!”
有女子的声线冷然响起,语声似中带着无比的厌恶。 俞氏被踹得直接滚回了墙角,等她挣扎着爬起来时,便见在桓子澄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 一见那女子,俞氏立时瞳孔一缩。 她认得那女子! 寿成殿那一晚,正是这女子身负铁盾,护在秦素身前,威风凛凛,有若女煞神一般。 俞氏隐约记得,这女子叫做程旌宏,乃是桓府女宗师。 一念及此,俞氏的目中立时涌出了强烈的惧意。 她不会忘记,当旌宏一眼看过来时,曾经有着怎样叫人胆寒的威势。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旌宏淡声说道,上前一步,立在了俞氏身前。 俞氏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又悄悄抬起眼帘,偷眼往旁看去。 不知何时,牢房中多出了一张朱漆鼓凳,桓子澄正好整以暇坐在鼓凳上,冰冷的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 俞氏的心底,立时窜上了一股寒气。 那种冰刀子刮脸的感觉,让她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你是从哪里知道蓁蓁……知道桓十三娘身上有胎记的?”
旌宏的语声传了过来,似蕴着刺骨的寒意。 俞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了旌宏。 她的神情有些迟缓,像是没听明白旌宏的话。 不过,这迟缓也只有一瞬。再接下来,她的眼睛里便一点一点地聚起了光,数息后,一双眼睛已是亮得怕人。 “我要见我的女儿……”她颤声说道,语声极轻,然面上的神情却似欲疯狂:“我要见我的女儿……你们让我见我的女儿……我必须要见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宝宝……” 她反反复复地说道,充血的眼睛越睁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 “噤声!”
旌宏冷喝了一声。 宗师之威,绝非俞氏可敌。 她只觉心头一凛、喉间一疼,眼前更是一黑,一时间连呼吸都续不上了,更遑论说话,整个人顿时软倒在了地上,再吐不出一个字。 旌宏回过身去,询问地看向了桓子澄:“主公,要用刑么?”
桓子澄摇了摇头,垂目看着状若疯妇一般的俞氏,勾了勾唇:“等答过问题之后,你可以再见你女儿一面。”
俞氏猛地抬起了头。 “真……真的?”
她哆哆嗦嗦地拨开眼前乱发,布满血丝的眼睛切切地看着桓子澄,语声颤抖:“真的么?都督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绝无虚言。”
桓子澄淡声语道,一肘支在膝上,满脸兴味。 俞氏闻言,目中迸出了强烈的喜意,立时重重磕个了头:“谢都督大人!”
待到直起身来时,她身上的那种冷寂与灰败已然散去,整个人瞧来精神了许多。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她这才终是发觉,此刻她的形容堪称狼狈,连忙并指如梳,向头上抓了几下,歉然地道:“妾……失礼了,请都督大人见谅。”
看起来,一但听闻能够见到女儿,她竟是立时就变回了从前那位温婉的秦家大夫人。 旌宏冷眼看着她整顿衣裳,淡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如何知晓十三娘身上的胎记的。”
“是寂明居士告诉妾的。”
俞氏想也未想,便立时语道:“他生而有异,白发碧眼,乃是于白马寺静修的居士。妾与他结识于白马寺中,便是他告诉了我一切。”
“他怎么会找上你?”
旌宏又问道。 俞氏微微蹙眉想了一会,便摇了摇头:“这个妾也不知道,不过,最开始时,他是来向妾打听季叔的消息的。”
她口中的季叔,便是指秦世章。 旌宏与桓子澄对视了一眼,复又看向了俞氏:“他问了秦世章什么事?”
“寂明居士曾问过妾,季叔是不是个风流成性之人,爱不爱美色。”
俞氏说道,面上的神情有些冷:“季叔这个人虽然兼祧,但他本身并不爱美色,妾便是如此对寂明居士说的。其后,再过了一段日子,寂明居士便告诉妾说,他有一法,可助妾报仇雪恨,且还能将妾的女儿送入豪门。”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目中涌动着凄然与哀绝:“都督大人也当知晓,妾的女儿在胎里……就怎么没养好,一直生得极为瘦弱。妾细算了算,妾的女儿只比那桓氏十三娘大了两岁,又因生得小,便少说两岁,旁人也是信的。于是,妾便听了那寂明居士的话,买下了一个生得胖大又好看的女婴,再将她二人掉换……接下来的事,都督大人想都知晓了,妾便不多说了。”
不得不说,她这一番言语,吐属文雅、条理清晰,委实看不出半点方才疯狂的模样。 桓子澄沉默地听着,心下渐渐明晰。 一定是寂明居士发现了缪姬的行踪,怀疑秦世章与此相关,正巧那俞氏在白马寺静修,他便顺势向她打听消息,而待确定秦世章收留的果然便是缪姬之后,遂定下了此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