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月光沉默地照耀着大地,天地空旷辽阔得连风声都静了音。  秦念西骑在小马驹上,定定地看了眼前的孩子许久,才轻声道:“你预备,就这么说?这里,好像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孩子吊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听到秦念西这句话,才渐渐沉了下去,秦念西看了眼韵嬷嬷,又用眼神示意了那孩子,韵嬷嬷从马上一跃而起,跳上巨石抱起那孩子,放到自己身前的马背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那孩子捧着他的那个埙,坐在韵嬷嬷身前,一脸好奇想转身看,后头众人都骑着马拱卫了过来,道云和道齐驱马走到了最前头,半遮半掩住韵嬷嬷胸前的孩子,往大车店回去了。  大车店大掌柜陪着和韵嬷嬷陪着,秦念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宋中鸿,你叫我阿鸿就行。”

阿鸿只抱着他那个埙不放手。  “你说你阿娘是帮人顶罪的?”

阿鸿点了点头,又跟着摇了头:“是也不是,我阿娘其实也有罪,我祖母,是我阿娘下的杀手,可我祖父,不是我阿娘杀的。”

秦念西三人看着阿鸿一脸淡定,仿佛在说别人家事情的模样,顿时就有些不淡定了,甚至连他说的话,都有点不太敢信了。  阿鸿极其敏感,轻声解释道:“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后来还经常听,我阿娘和我祖父经常半夜因为这件事,躺在床上吵架。我,我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特别灵,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能听见许多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我学吹埙,就是有一阵子,经常有个人,半夜里在戈壁上吹埙,我听得一清二楚,就缠着我阿娘给我买了这个……”  几人极其意外,秦念西看了看他抱着不撒手的那只埙,将信将疑问道:“那你知道你祖父,是谁杀的?”

阿鸿点了点头:“他不仅给我祖父下了毒,还拿了我们家的房契和地契。”

秦念西蹙了蹙眉,看了看大车店掌柜,只见掌柜的此时也是一脸凝重之色。秦念西张了张嘴,突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阿鸿却突然笑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若是我阿娘要被处斩,下一个要死的,就是我了。”

秦念西看着阿鸿一幅洞若观火,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在说着自家的生死,更是有些心惊:“你为何要这样说?”

“这道理很简单啊,我阿娘活着我活着,这店还姓宋,我阿娘死后,我不死,这店也姓宋,只有我死了,他才能想法子把这店据为己有,反正我们家祖籍上,也没什么人了。”

阿洪解释得极明白。  “你,既是知道有人在谋害你祖父,为何不示警?”

“我只能藏起来,若是当时不藏起来,只怕这条命,早就没了。”

“那你又为何不逃?”

“这段时日,我应该是安全的,我早做好了打算,若是,若是不走运,过些日子,我就要逃了。”

“官老爷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我不知道,开始也很害怕,后来就犹豫,又想见到阿娘再说,我读过刑律,好像我一个人的口供也没太大用,而且我还是个小孩子,所以我就特别想见到阿娘,问问她,到底为什么,往后我又该怎么办。”

“你这样,你阿娘知道吗?”

阿鸿仿佛没料到,秦念西突然会问一个这样的问题,愣了愣才道:“我不知道,我阿娘看我,有时让我觉得很陌生,有时又好像和别人家的阿娘看自家孩子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阿娘极怨恨我祖母,那时候,如果没有我祖母,她应该可以和她心里那个人远走他乡。”

“后来我祖母死了,那个人又回来了,如果没有我,她也应该可以和那个人远走他乡。”

“再后来,那个人走了又回来了,好像需要大笔的银钱,到关外做什么生意,我阿娘给了他许多银票,但他胃口很大,我阿娘就开始犹豫,虽说经常给我祖父下迷药出去和他幽会,但是也开始吵架了。”

对一个这样的孩子,秦念西实在有些不适应,你说他心理扭曲,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你要说他通透,他又有那么多算计,可这样长大的一个孩子,若是心神上完全没问题,那也是挺奇怪的。  秦念西干脆问道:“你说了许久,到底是谁?”

阿鸿直直看向秦念西,苦笑道:“你去问我阿娘吧,按律法来说,只有她愿说了,这事儿才有得改,我说了没用,一切都遵照她的本心吧。”

“不管她是不是一定要护着那个人,反正她都出不来了,无非就是我能不能活下去,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官府报失,然后重新办房契地契,再把这房屋地契卖于你们家,只要给我一点盘缠就行。”

“或是,如果你们不嫌弃,能带我走也行,别看我现在还小,其实我识字,也会算账,过几年等我大些,在哪处柜上做个伙计什么的,都是可以的,不过是想苟且偷生而已。”

“虽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是好歹我这条命,差不多也是我祖母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得活着,得为宋家留个根。”

第二日夜里,韵嬷嬷领了差使,往衙门的大牢里去了。  陈氏那双眼睛,和阿鸿长得几乎一摸一样,看样子也是受过刑的,虽一脸憔悴,却还是十分机谨。  女囚的死牢里,几乎没什么人,陈氏盯着韵嬷嬷看了许久,才问道:“你是谁,谁让你来的?”

“你儿子说,想见见你,可他进不来,就央了我进来。”

韵嬷嬷掏出阿鸿给她的那个随身佩戴的平安扣,递给陈氏看了,才轻声道。  陈氏看见那刻了自家儿子名字的平安扣,在那一点点渗透进窗户的月光下,绿里渗着紫色的光,愣了愣才道:“我一个要死的人,他见我做什么,不管你是谁,你让他快走吧,离开隽城,不要往西,也不要往北,往南,往南边去吧。”

韵嬷嬷蹙眉道:“为什么不要往西也不要往北?”

那陈氏却再也不吭声了,韵嬷嬷想了想又问道:“你儿子想问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知道你这样,你儿子有多危险吗?”

陈氏冷笑道:“你是谁?这样的事,你可管不上,我不说,这段时日,还够阿鸿逃命的,我若说了,只怕他立时就要没命。”

韵嬷嬷想了想,从身上掏出块腰牌来,沉声道:“奉旨办差,路过此地,你儿子说有冤情,求到我面前,我怜他年幼,便来问上一问……”  陈氏看清楚了那腰牌,想了许久才道:“我可以对你说实话,但是我只求你,保住阿鸿的性命,你可能承诺?”

韵嬷嬷点了点头道:“你说。”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也是进了这里面才想明白的,齐家那位七爷,来来回回,我们也认识了十多年了,我没想到,当年他负气出走,回来竟像变了个人,更没想到,我们如今竟落得如此收场……”  韵嬷嬷越听面色越是凝重,到末了,只蹙着眉道:“你放心,阿鸿我会带走,今日之事,我们会妥善处置,你就当我没来过。”

陈氏点了点头,韵嬷嬷正抬腿要走,突然之间,陈氏眼眸中好似浮现出一丝留恋:“阿鸿,他还好吗?”

说完又自己答道:“也是,他那么鬼,应该不会不好吧。”

韵嬷嬷看着陈氏问道:“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陈氏嗤笑出声:“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再说了,我这么些年见的人多了,你算是那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正气的人,稀罕得很,你若想要害我儿子,也不过是跟碾死个蝼蚁一般……”  “你儿子和你,倒挺像,一般的阴晴不定,一般的精于算计,好了,我走了,你走好。”

韵嬷嬷想了想又道:“再多问一句,你儿子说你恨极了你婆婆,可能你让你怀上孩子的,只有你公公,这是为什么?”

陈氏哈哈笑了出来,最后竟笑得出了眼泪:“那个老虔婆,我在她眼里,就是给他们宋家生儿子的机器,也是她防着小妾进门,稳固她正妻之位的棋子。”

“我在她眼里不是人,她在我眼里,何尝又是人?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天理循环里,竟漏了她,我凭什么要让她活得那么舒坦?”

“都是女人,她让我受过的屈辱,我一辈子都不能忘,我恨她,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在遇见她,一样也不会放过她。”

韵嬷嬷耸了耸眉毛,摆了摆手道:“走了,这回真走了,但愿你,进了地狱,和你婆子不在一层上……”  陈氏冷笑道:“那估计不太现实,我们这样的,估摸着都是得下十八层地狱的。”

韵嬷嬷到秦念西跟前,把陈氏说的事,细细禀了,秦念西想了许久才道:“你去六皇子跟前,把这些事儿都细细禀报了,在阿鸿面前,就说他阿娘什么都没说吧。然后,把阿鸿也交到六皇子手里,他这样的,咱们用不起。”

韵嬷嬷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道:“姑娘的意思是,他算计好咱们了,他祖父的死,若是他母亲不招,就变成了私仇,私仇的事,往后他跟着咱们,就不是咱们的事,也成了咱们的事。”

秦念西点了点头道:“他选择从我这里下手,一是看我小,又是个女孩儿,二是只怕已经知道我们是医家了,三是我有个身份。”

秦念西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这样的人,才这么点儿,这心思玲珑成这样,往后大了,可是不得了。”

韵嬷嬷眨了眨眼才问道:“他怎么就能笃定姑娘会带上他?”

秦念西叹了口气,摆着手道:“咱们只有启程,他就能知道,他就缀着,咱们还能干看着不管?他这是吃定了咱们。也怪我,瞎好奇个什么劲儿,以后遇见这样的事,有多远就躲多远。”

第二日一早,韵嬷嬷把头日的事详细禀到了六皇子跟前,六皇子也是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到得韵嬷嬷说完,六皇子想了想才道:“行了,多谢嬷嬷,也替我谢谢你们姑娘,这事儿我知道了,那孩子,也交给我吧,你说要是把他送到军中,训练几年,他那个耳朵,做个斥候,应该极好吧。”

韵嬷嬷忙屈膝道不敢当,又笑道:“倒是个法子,不过那孩子若是把心思用到正路上,做个参赞也不错。”

六皇子眯了眯眼道:“这样的心术,极容易出事,只怕得用军令好好控制住,才能少些事端。”

又说了几句,韵嬷嬷退了出去,六皇子才叫了人进来吩咐,要盯死了齐家七郎,更要盯死齐家,除此之外,还得查查,这陈氏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再去问问那阿鸿的话,要让他吃点苦头,还得让他说实话。  对秦念西来说,这一篇终于翻过去了,又把心思放到了义诊上。  到得晌间,君山医女义诊处,竟招来了隽城府尹大人的母亲。  王医女和秦念西一起给她诊了脉,收了手,王医女笑着问道:“老夫人不是这西北人?”

那位老夫人点头道:“怎的把个脉还能把出病家的祖籍来?”

王医女笑着解释道:“老夫人这是脾胃失和,不过老夫人本身体魄强健,别的地方都挺好,这一处,原也是饮食上长期不太调和导致的,所以奴家才有此一问。”

“那可怎么好,这地方的饮食水土,我确实有些不耐受,可我也不好独自回去祖籍,只这日日为饮食发愁,也是难过得紧。”

那老夫人一脸愁容。  秦念西笑道:“老夫人,其实您这个病,真不是什么大病,便是连药都犯不上用,咱们这地方满大街都有能治你这病的药,您日日餐后半刻钟用上一盏,什么事都没有了。”

说着又看向胡玉婷,胡玉婷当即便领会了她的意思,笑着往医馆外头去了。  那老夫人看着秦念西一脸稀奇:“竟还有这样的东西,那是什么。”

“您稍待片刻,我们药女马上就能回来。回头我让她给您拟个方子,您老人家让家里的婆子照方子按四季煎煮,保证您舒坦。”

秦念西话还没说完,胡玉婷便从外头买了盏山楂桂花果子饮回来。  老夫人将信将疑接过,慢慢抿了一口,再来一口,酸酸甜甜,不知不觉,一杯就下了肚,秦念西又让她起来随意走动了几圈,不过片刻,老夫人虽有些尴尬,却是笑着点头道:“舒坦,真舒坦,一点都不堵着了。”

秦念西笑道:“老夫人,这是浊气下沉,清气上升,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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