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长公主府的大门被敲响,门房见得是长春,连忙开了侧门笑脸相迎,长春却不进反退,门房伸了脑袋出来瞧了一眼,只见自家大门外高阶之下,一群侍卫常服打扮的人,拱卫着一个青年…… 门房里当值的管事听得动静,也从里头走了出来,长春肃声道:“六皇子驾临,速往王妃处禀报,开中门相迎。”
管事只略愣了愣,心里倒是升起了喜气,能不喜吗?这可是王妃最最亲近的娘家人啊,管事一叠连声地答了诶诶诶,立即喊了人,吩咐着去报信了。 长公主府中门洞开,最先赶来的,正是六皇子那位分了宗的族兄云鉴,如今正负责长公主府防卫的护卫首领。 李公公和荣尚宫正心事重重,一夜未曾好眠,这时却听说是王爷吩咐了长春,领着六皇子入了府,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安稳稳放了下来。 六皇子来这北地多时,却一直待在营里练兵,就连秋收那样喜庆的时候,都未曾来过安远,却在此时入城,这定然不是巧合。这样的时候,六皇子入长公主府,还有长春相随,只能说明,这件事在王爷眼里也不单单只是一条人命。 长公主见到已经一派成人姿态,颇有几分丰神俊朗英气勃发之感的六皇子,顿有一种见到年轻时的兄长之感,瞬间眼圈便红了,紧走几步迎了上来,看着六皇子行礼问安,上下打量了许久,才哽咽着拉住他,对云鉴笑道:“鉴哥儿你瞧瞧,六哥儿这个头儿,可不比你矮了,这身板儿,瞧着也健硕得很,这才几年,就长成大人了……” 云鉴笑得极开朗,当即便附和道:“这回姑母可是看走眼了,六爷这个头儿,如今可比侄儿还要冒了不少。”
六皇子轻笑道:“这些年,多谢九哥相护姑母,父皇每每提起姑母,就要说起九哥,说是有九哥在这安远,父皇这心里才安稳些。每每说起这事儿,父皇便要嫌弃澈不成器,从前在九哥手里,回回都是手下败将。”
云鉴当即抱拳笑道:“可不敢当,听说如今王爷已经把营里最精锐的兵,都交给六爷训了,足见六爷长进飞速,等闲下来,还要请六爷指点一二才好。”
长公主拉了六皇子坐下,笑嗔道:“你们这些哥儿,凑到一起就是打打杀杀的,赶了这么远的路,定是又饿又渴了,快先喝口水……” 便是丫鬟婆子们把早就准备好的净水和早膳都鱼贯摆了出来,侍候着六皇子略略先梳理了一番。 长公主又叫了云鉴坐下:“今日难得,鉴哥儿陪着六哥儿一起用膳吧,最近我这身子不爽利,一日三餐都是医女们打理的,只怕和你们哥俩吃不到一处去。”
云鉴刚要推辞,六皇子放下手中的帕子笑道:“九哥无须推辞,澈还有正事要和九哥商量。”
李公公和荣尚宫候在旁侧,听得这话,只觉得心里抖了抖,忍不住往云鉴那里看了一眼,云鉴却只是垂了眼帘,长公主把这几个人的眉眼官司都瞧在眼里,六哥儿这时候来,还是连夜赶路,一来就说有事,加上昨日种种,长公主再不愿管事,也明白,外头这事,只怕是小不了。 三个人静谧安然地用完了早膳,长公主笑道:“可是好久没有一家人坐在一处用膳了,有你们陪着,吃得也香些。”
说完这句,却突然话锋一转:“荣嬷嬷,外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连六哥儿都惊得了,你还不说吗?”
荣尚宫一脸惶恐连忙跪到地上,声音有些颤抖道:“回王妃的话,不是,不是奴婢有意隐瞒,实在是,是担心王妃的身子。”
长公主又点了李公公道:“既如此,不如李总管来说说。”
李公公连忙从前到后,说了个十成十,一个字也不敢隐瞒,便是连如今这两处城里的流言,也拣要紧的说了些。 长公主听完到没有动怒,只叹了口气道:“嬷嬷起来吧,我也知道,这几年来,你们素日里都是把我这病放在第一位,外头许多事,都是不叫我知道的。”
“但是这样的事,嬷嬷却想岔了,即便那冉氏只是因为性情暴虐,生性鲁莽,打杀了医女。但若是咱们全无动作,只会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这打的可不仅仅只是我们长公主府的脸,更是我云家的脸。再者说,若这冉氏,真就是有心的呢?嬷嬷难道还会认为,这就是简单折损了一位医女的事?”
荣尚宫当其屈膝道:“是奴婢短视了,昨日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奴婢到底……”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才道:“嬷嬷只怕还觉得,念丫头这是要拉咱们公主府的大旗作虎皮,替她手底下的医女报仇吧?”
荣尚宫直被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长公主继续道:“嬷嬷可真是,念丫头还说了什么?”
李公公答道:“回王妃的话,先前秦家姑娘刚来的时候,您身子实在不好,隔壁府上那位老祖宗叫了人找上了门,那位楼将军按照秦家姑娘说的,祭出了御赐的金牌,称奉圣旨送君山医女入长公主府,为王妃治病。”
“秦家姑娘意思是,当日已经当场宣示了圣旨,大家都知君山医女是奉圣旨来给王妃医病的,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不如干脆把这圣旨用到底。加上这事儿又是从君山女医馆不出诊的规矩说起的。”
“秦家姑娘的意思是,不如干脆说是圣上送女医入北地,王妃慈悲,只盼北地妇孺皆无病,特请了旨,邀请君山女医入北地。又只留了几名医女在身边医治,请了其余诸位医女,如江南西路,广南府,京城三地一般,在这北地设医馆,为百姓解病痛。”
长公主听得忍不住直笑了起来,又看向六皇子和云鉴:“你们觉得,此计如何?”
六皇子笑道:“这倒是一举数得,看来秦家姑娘这才智,并不仅限于医道一途啊。既如此,姑母放心便是,此事侄儿必定会办妥当。”
云鉴也起身拱手道:“事涉我云家颜面,自当由我云家儿郎出面,末将请王妃示下,前去捉拿那诛杀皇差的冉氏。”
长公主看了看漏刻,笑道:“我云家后继有人,姑母瞧着都高兴得紧。只是这事儿,也不忙眼前这一时半刻的,这会子估摸着念丫头也要来了,不妨再听她说说,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不过盏茶之后,秦念西果然来了。这么快王爷那里就有了动作,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这个被指回来办这差使的人,又让秦念西不得不对这位王爷,更多了几分敬佩。 秦念西一进屋,见得荣尚宫和李公公那满脸的如释重负,便知道自己那些谋划,这屋子里的人,已经尽数都知道了。 秦念西神色如常见了礼,长公主几句话之间,就把话问到了秦念西的打算上,秦念西只得做出一副讪讪然的表情:“姨母莫要笑话阿念,阿念哪里有什么法子,不过也就是往那煎药的炉子下头再加几把火,烧旺了,该知道的人自然就知道了,既是知道了,自然就会有态度。”
六皇子和云鉴对视一眼,这丫头年纪不大,竟敢就这样算计到王爷头上,这胆子,倒是着实不小。不过今日之局面,倒是能说明一个问题,至少在这长公主府里,王爷和王妃这两位,到底还是二而一的。 长公主听完秦念西这话,只哈哈笑了出来:“你这丫头,从前就看你古灵精怪的,如今这心计,竟比从前越发不一般了。”
秦念西一脸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姨母,您这个针,倒是可以停个几日了,阿念想趁这机会,去祁城走一趟,还望姨母能允准。”
长公主笑着点头道:“可以的,正好,张家老祖宗去了祁城,你代替姨母去迎了他,往安远城里来歇息些日子。六哥儿和云护卫也要同去祁城,你这安全上头,我也就不担心了。”
云鉴和云澈二人面上齐齐露出一丝难堪,两个人想的都一样,就她身边那位韵嬷嬷,他俩好像从来没赢过。要说,如今这长公主府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早上;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后院的那片桦树林子…… 听得自家老祖宗往祁城去了,秦念西眼睛直笑得弯成了月牙儿,却是笑着道:“咱们能不能安安静静去祁城,或是我们自己走,殿下和云将军要用仪仗,干脆晚一日再出发,让这祁城的水再沸一沸。”
六皇子略思忖了一下才道:“也行,咱们就安静些先去,让仪仗晚一日过去,再走慢些。”
当下,主意拿定,各人四散准备,秦念西开始给长公主行针。 与此同时,护卫营的将士也入了安远城,一大早便携了军令,敲开名单上那几位纨绔的府门,亮了军令就要拿人,只留了同样一句话:“王爷说,上回让回家习学律法和军法,如今要召入营中考较。”
林家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秋后算账惊出了一身冷汗,林二得了父亲嘱咐,顺便安慰了自家阿娘一句:“阿爹说,这回的事儿,是从祁城过来的,阿娘只管放心就是。”
林五倒不是很担心,经了上回的事,他倒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突然觉得从前的日子,过得那真不叫潇洒和有趣,不过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按征兵律令,自己是可以不入行伍的,但是这样在家里混吃等死,和那些上不得台盘的纨绔们厮混在一处,如今回想起来,除了尴尬得面庞发热,发热到要双手捂脸,竟没有一点别的了。 林五走前还安慰林家夫人道:“阿娘放心,先生教的我都会了,先生没讲完的,我也都会背了。”
林家夫人眉头耸得老高,额间的皱纹都耸出来了,紧跟着却又放了下来,换成眼角的笑纹看得极为显眼。心里直把这几日发生的事盘算了一遍,只在心里觉得,如今这些人也着实忒没眼色了,听老爷说,自家老大在军中,得了那些从君仙山来的医家锻造,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往后必成将才…… 祁城的顾将军府上,奉命拿顾三的那一队,虽说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在这北地最为有用的军令,到了那位仿佛失心疯一般的冉夫人面前,好像都快失效了。 顾三听说护卫军来拿人,便惊恐得往自家阿娘怀里钻,直把冉夫人那只受了伤的右手撞得一颤,冉夫人差点没当场痛晕过去。 待得冉夫人回过神来,才把一腔怒火才撒到了那军令上头:“你们拿了这军令到我一个寻常妇人面前,要捉我们家无辜幼子,这如何能合规?今日你们不说个子丑寅卯,我定和你们没完。”
打头那位校尉心里真是无语至极,可也不得不肃然答道:“夫人切勿胡搅蛮缠,令郎前阵子所犯之事,上回末将奉命送令郎回家时,已经说了个清楚,王爷当初交代的是,让令郎回家好好习学律法和军法,如今王爷不过是要请令郎入营考较,看看有没有效果。”
冉夫人横眉倒竖:“哼,你们这是变着法儿地编排我们家是吧?找不出别的由头,便用哥儿来掐算我,就凭你们?”
那校尉耐着性子劝了最后一句:“还请夫人三思而行,王爷的军令,便是顾将军,也只能遵守。”
说完便再也懒得多说一句,只挥手道:“带走!”
顾三连忙再往冉夫人怀里躲,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便上前拉扯,冉夫人又竭力护着,那两个护卫看不过冉夫人嚣张,再有意无意撞撞冉夫人那只受了伤的手,等把顾三带走时,冉夫人已经痛得再也支撑不住,眼瞧着血再渗出来,晕了过去。 冉夫人这一晕,可难坏了顾家下人,冉夫人这大夫,实在难请的很,自从那医女满是血的尸体和黑色的棺椁在这城里走了一趟,冉夫人的伤,可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