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尚宫送了一大车南边送过来的土产,往安北王府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下晌近黄昏。 三夫人得了信儿,迎到正屋外面,瞧见荣尚宫又像上回一样,后头跟了个婆子,拎了两个包袱进来,只笑道:“嬷嬷真是,怎的到我这院儿里来,还回回不走空手的?”
荣尚宫笑道:“这回可不是奴婢的意思,奴婢就是个跑腿儿的。”
三夫人挽着荣尚宫进了门,一脸讶然玩笑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难不成我这处还有什么门子是要嬷嬷来走的?”
荣尚宫指挥着婆子把包袱打开,三夫人挥手叫了退,荣尚宫笑道:“是医女们的一点心意,这是才刚从南边儿送过来的,这些花茶什么的,都是从君山药行总号带过来的,那些土产,也都是南边的东西,不值什么,就是个心意。”
三夫人看着那一包包像上回一样,已经封好包的茶,笑道:“嬷嬷这话说的,这可是买不着的,特别是这些茶,嬷嬷瞧瞧我这脸色,我自己都觉得比从前强多了,我今儿可是一点脂粉都没上。”
荣尚宫点头笑道:“奴婢还说想问问三夫人这是用了什么,是真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
三夫人抚了抚面颊,笑道:“不瞒嬷嬷说,我原是有些将信将疑的,后头我们家茵娘见了那些花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拿了本四时茶经回来给我瞧,这才是越读越稀罕,竟发觉我从前好些嗜好都不太对,特别是喜好浓茶这一条儿。”
“我就按那书上说的,慢慢做了调整,再加上茵娘日日替我煮了上回嬷嬷送来那些茶,这才多久,不过翻过一个冬天,脱了棉衣之后,就浑身轻松舒坦了。还想说按这茶经配配,才发现这安远城里,总有那么一两味配不齐。”
“今儿这还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嬷嬷正好儿替我解了这饥荒。劳烦嬷嬷帮我给医女们带个好,她们那么忙,我就去看个诊的事,真是不值一提。对了,大嫂这阵子可好些了?”
荣尚宫忙笑道:“劳烦三夫人挂念,我们王妃最近可是好多了,最近天头好,日日还在园子里遛弯儿,医女们说是让多晒晒日头,面色都红润起来了。前儿还说若是哪日三夫人得空,要请您过去说说话儿。”
三夫人听得这话,猛地坐直了身子一脸惊喜道:“嬷嬷说的是真的?大嫂的病,真好了?“ 三夫人说完这句,又立即自觉失言,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嬷嬷别误会,我这是高兴的,替大哥大嫂高兴,替咱们家高兴,更替这北地高兴……”说着说着,竟不自觉有些眼圈泛红。 荣尚宫拍了拍三夫人的手道:“奴婢知道您的意思,若说这安远城的夫人里,只剩一个明白人,那也就是您了。”
三夫人仍旧有些不自在,外头却响起了女孩儿清脆的话语声,这会儿正赶上安家小娘子下了女学,安家三娘安婉茵挽着四叔膝下的安家四娘安婉晴,说说笑笑,往三夫人屋里请安。 安婉茵和安婉晴见得荣尚宫,立即屈膝见礼,荣尚宫起身避开,又行了福礼才道:“不敢当,两位姑娘莫要折煞了老奴,这是下了学?”
安婉茵笑答道:“原是我们姐妹不知嬷嬷在这里,还请嬷嬷勿怪。大伯娘如今可好些了,茵娘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大伯娘了。”
荣尚宫点头道:“王妃如今已经差不多好利落了,赶明儿让夫人带你去王妃跟前说说话儿。”
三夫人笑嗔道:“嬷嬷这是怕大嫂太清静了?这两个凑到一处,跟两只小雀儿一样的,若是再加上大姐儿,那简直能把人头都吵晕了。”
安婉晴却暗地里拉了拉安婉茵的衣袖,示意她看桌上那包袱里的花茶,到底是在自己母亲跟前,安婉茵往桌边走了两步,眼睛亮了亮,直直呀了一声:“嬷嬷,这是大伯娘那里的医女们新配的花茶?”
三夫人又嗔道:“看看像什么样子,大人正说话呢……” 安婉茵却不理睬三夫人,只拎了包花茶出来,冲荣尚宫感慨道:“嬷嬷不知道,我们女学里,如今女孩儿们个个都喜欢照着那本四时茶经配茶吃,可那个味儿,实在有点,啧啧,反正我们家四妹妹是配的最好的,可也比上回嬷嬷送来那些差远了,要不就是酸涩得很,要不就是花香味儿弄得跟喝了香露一样……” 荣尚宫笑道:“这回这些,三姑娘且喝着试试,这是教导医女们的嬷嬷配出来的,从南边直接送过来的。”
半晌没说话的安婉晴突然弱弱问道:“嬷嬷,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向医女们请教一下,那茶经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还找了些医书药书看了,可就是有些地方,还是弄不明白。”
三夫人笑道:“晴娘快别淘气,你也不是没听说过,那医女馆门口的队,日日要排多长,三伯娘也算略看过些医书药经的,你若是有什么搞不懂的,直管来问三伯娘就是。”
安婉茵略有些嫌弃道:“阿娘,您那个茶都是我给您煮的,嬷嬷,我也想去请教医女们,我们学里的女孩儿最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若是哪日能得医女讲一回养生课就好了。”
三夫人被自家女儿怼的有些哭笑不得,荣尚宫却瞧着那个眼里闪着光的少女,轻声笑道:“这样啊,那嬷嬷便回去问问,看看能不能请位医女去给你们讲讲课?”
三夫人忙尴尬道:“嬷嬷,您可别纵着她们瞎胡闹了,我可是见识过,医女们都是恨不得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的。”
荣尚宫笑道:“不妨事,正好今日又来了一些医女,听说是还有专司药膳的,我们三姑娘和四姑娘难得在老奴面前提一回要求,老奴怎么的,也得想法子让姑娘们满足一回。”
茵娘和晴娘听得荣尚宫如此说,只差要蹦起来了,开心得直互相拉扯着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就要去学里跟她们说……” 三夫人笑着喊了停,又嘱咐道:“事儿还没成呢,话就放出去了可不行,好了好了,你们快跟嬷嬷去洗洗手,先吃点点心,不要在这里吵了。”
看着两个女孩儿嘻嘻哈哈走了出去,三夫人才拉了荣尚宫坐下,又重新沏了茶问道:“嬷嬷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荣尚宫摇头道:“就是得了王妃嘱咐,说是三夫人有空的话,就过去说说话儿,加上医女们是真心想跟您道个谢,却又不好贸然来见,便托了奴婢过来。”
三夫人点头笑道:“好,若是明日天好,我明日就过去瞧瞧大嫂,说实在的,我这心里,是真挂念得紧。还有一样儿,不瞒嬷嬷说,其实我对大嫂身边这几位医女也挺好奇的。”
荣尚宫笑道:“那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奴婢让她们当面跟您道谢就行,请医女去给姑娘们讲堂课的事儿,明日里三夫人直管提,保准能应,听说她们在君仙山也是经常给医女们讲课的。”
春夏秋冬照安北王的吩咐,在日落前进了大营,瞧着王爷正用膳,也没敢打扰,只四个人凑到一处,先聊了自己寻到的地方,又蹙着眉各自画了个图,显然不是很顺利。 四个人先后刚放了笔,安北王便用完了膳,踱着步子过来,清了清嗓子道:“都用过晚膳了吗?先去吃饭吧,爷出去走一圈消消食,一刻钟之后,再来回禀。”
安北王踱着步子往外,沿着那条笔直通往大营门禁的路,再往远,日头已经落了下去,直把天边那一片的云都烧成了红色,很是壮观…… 安北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察觉远处好像荡起了一阵烟尘,他停下脚步,直直望着那烟尘越来越近,等看清楚面目,脸上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那人在营门口交了马,再提气往前一跃,不过几息之间,便到了安北王跟前,正是从前的暗卫首领月环,如今的参军陈冀和,一脸的风尘仆仆,躬身拱手道:“爷,张老先生他们,大约最晚今日半夜便能抵达大营,小的是先回来报信儿的。”
安北王点了点头笑道:“好,回来就好,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急,你先去喝口水吃口饭,再洗一洗,晚一点,咱们再说话。”
天慢慢黑透了,安北王才回了大帐,看着门口站成一溜儿的春夏秋冬四个,笑着问道:“怎么样了?你们四个刚才也在一处合计了,来,说说吧。”
那三个都看向长春,长春一脸无奈道:“爷,照您吩咐,小的们找了几处地方,但是都没有个四角俱全的,要不就是地方小点,要不就是有水山不靠背,要不就是有山没水,要不就是没路,若是急用就不太好对付。”
安北王瞥了长春一眼,见他腰躬得快要对折了,只闷声道:“你们四个出去晃了一日,就得了这么个结论?”
长夏解释道:“爷,时间太紧,小的们也只能走马观花,实在是跑得不透彻。”
“那是怎么的,还得多少人,还要几日?你们不是号称这北地没有你们不知道的吗?怎的找个说得这么具体的地方,这么难?”
安北王声音里倒没什么情绪。 长春略清了清嗓子才道:“爷,其实,小的倒是觉得,有一处地方还不错,就是,就是……” “你吞吞吐吐干什么,有话就说。”
安北王叱道。 “爷还记得前朝这北地大将军在祁远山下头修的那个庄子吧?就是因为修了那个庄子,惹了前朝天家猜忌,那一处。”
长春轻声道。 安北王略想了想,倒是眼前亮了亮,点了点头道:“那倒是处好地方,可当初为了筹军费,不是发卖了出去吗?我记得,好像是老三媳妇儿的外家,买了送给她做了陪嫁的,对吧?”
长春连忙点头道:“是是是,爷这记性,可真好。”
“你这话说的,那庄子卖得多艰难,若不是老三媳妇儿家的都是读书明理的,那庄子,可不见得能卖出去,那可是笔不小的银子。”
安北王斜了长春一眼道。 “就是这话,小的这才有些犹豫,而且,小的往那里逛了一圈儿,三夫人这些年,好像把那些违制的雕梁画栋都给拆了,就着那眼温泉和前头的活水,修成了一个仿似江南园林的地方,古朴又雅致……”长春继续解释道。 安北王哈了一声,才继续道:“你可还真敢想……但是,好像也没别的更合适的地方了,那庄子再往前面修一修,离官道也近,我记得后头还有一片演武场,如今还在吗?”
长春被自家王爷这一顿大喘气弄得有些愣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忙点了点头道:“回爷的话,那一片都还在,而且那处窝在山洼子里,极是隐蔽。”
安北王点了点头道:“你去,把咱们府上,还有王妃名下的庄子,都誊抄一遍,特别是合适跟这个置换的,放在最前头,拣好的挑就是。”
长春领了命,四个人才算松了口气,赶紧去办差了。 陈参军匆匆梳洗完,再喝了水吃过饭,进了大帐之中,安北王已经微眯着眼,瞧着大帐门口出了半天神。 安北王示意了陈参军坐下,又让人沏了茶,才笑道:“说说,这趟北去磐城什么情况?”
陈参军忙道:“末将等一入磐城,就感觉如同泥牛入海,不太能使得上劲,看上去繁华喧闹,可各处都盯得极紧,开头两处都联系不上,后头还是李参军和侯将军做了出戏,才勉强接上了。”
“听说是旌南王病重,那位旌南王世子留了张老先生帮着治病,具体情形,就不得而知,话都没说上两句。但这样的情形正好说明,那位旌南王世子,把整个旌南一线,尤其是磐城,掌握得极严实,是个很有头脑的。”
安北王蹙了蹙眉道:“你是说,旌南王病重的消息,磐城没有风声?”
陈参军摇头道:“只说有些头疼,大夫说要静养,其余的,一句都问不出来。”
“那旌国朝廷呢?有什么动向?”
安北王又问道。 “爷,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们都能感觉到不对,却又没有任何消息能佐证,只不知侯将军和李参军那里,是不是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陈参军一脸挫败道。 安北王沉思了许久都没说话,陈参军也不敢打断,只自顾喝起了水,一盏茶用完了,安北王才回过神:“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吧,辛苦了,等他们回来,这事儿,咱们还得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