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羞把怀中的这根银簪子仔细摸了摸,嘴里娇嗔着,推搡了郑溜结实的胸膛一把,“死鬼,这又是哪里摸来的宝贝?”
郑溜把阿羞的小手攥进自己手里,咂咂嘴,“就白天在河边的时候,周阿狗那面摊边上,一个老太婆丢了魂似的在路上走,怀里鼓鼓囊囊一大包东西,一脚就踏进了河里,我看她可怜把她捞了上来。”
“你那是看人家可怜么?”
阿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分明就是看上了她怀里的那些宝贝吧!”
郑溜无所谓地靠在床头上,把玩着阿羞乌黑的头发,“那老太婆穷得要死,哪有什么宝贝,怀里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就这根粗笨的簪子还算值些钱,你也别戴头上,有机会当了,打几根轻巧漂亮的小簪子,这才衬你。”
郑溜下巴蹭了蹭阿羞光滑的额头,一点都不嫌弃她额头上的细小汗珠,一口亲了上去。 微凉的月光之中,两个人再次厮混到了一起。 ———————————————— 送走郑溜之后,阿羞起身简单擦了擦,坐在床边点起蜡烛,在灯光下眯着眼仔细看着这根又粗又长的银簪。 灯光下才能看清这根银簪成色并不算好,也并不算新,整个簪子发着乌,阿羞用手蹭了蹭,也没有把上面的污垢擦干净,想来是年岁过久的缘故。 好在分量十足,若是真的簪在头上,一定会坠得头皮生疼。 不过这种簪子也不是拿来簪的,只是为了彰显财力,喜欢这种簪子的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阿羞拿着这根簪子细细打量,她总觉得这根簪子很是眼熟,但总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粗劣的簪子,直到把这根簪子捂热了她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根簪子。 在很久之前,在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在自己勉强还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她见过这种款式的簪子,那时候那个女人一脸骄傲地说要把这根簪子留给她儿子娶媳妇用。 她还说什么做工都是虚的,金银这种东西就是要分量足才好。 呵。 阿羞把这根簪子在自己手指之间转了几圈,无所谓地把这根做工粗糙的簪子丢进了自己床下的百宝箱中,关上百宝箱,捋了捋自己的衣服,把外面候着的小厮叫进来打扫干净,换了套新的干净被褥。 一切收拾好之后伸手拉了拉床边的一根绳索,只听见外面的铃铛应声而动。 阿羞扯开嘴角,摆出一个惑人的微笑,笑着迎了上去,“好哥哥,今天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乳燕投林一般,她再次投入了新来的男子怀里,笑靥如花,盈盈巧笑,可幽幽烛火之中,她的眼睛深处没有一丝笑意。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谁把谁当真? 世事寻常,本该如此。 —————————————————— “姐姐,门外有人找你。”
次日清晨,一切都结束了,青衣的女孩子指挥着几个人把浴桶搬进阿羞的房间,看她还瘫在床上没有起身,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水。 “让她滚。”
阿羞抬起头,就着青衣女孩的手一口一口嘬饮着她端来的水,眼皮都不抬,显得很不耐烦,“不是和你说过了么,她的事情以后都别来烦我!”
那女孩子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姐姐,不是她,是个男人。”
男人? 喝完水阿羞又瘫在了床上,皱着眉想了想,什么男人? “有钱就进来,没钱就滚,这还要我教你们?”
“他说他是你的父亲。”
阿羞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像是很激动的模样,几息之后突然又冷静了下来,垂眸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这床深红色的被子,状若无事地伸手摸了摸被子上发暗的褶皱,“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阿羞洗了澡,吃了早饭,慢条斯理地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把床底下的百宝箱拉了出来,看着这一箱子金光闪闪足以闪瞎人眼睛的宝贝,这些都是她积攒多年的嫖资。 想了很久,阿羞又把这箱子推了回去,她还坐下来喝了杯茶,等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走了出去。 门外远远等着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他站在路边低着头,面对着墙壁,背对着阿羞,像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和这个小院子有什么瓜葛似的。 当他看见阿羞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趁着四下无人,急忙忙走到阿羞跟前,“姑娘,你娘她今早淹死了啊!”
什么? 阿羞一愣,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什么叫······死了? 阿羞的父亲说她母亲昨天下午发了神经似的要来城里看她,拉都拉不住,家里饭都没做就跑出来了,一晚上没回去,他和儿子父子俩随便烧了点面条对付了一口。 今天早上有路人看见她的尸体漂在河上,捞上来以后送回家里来了。 “丫头啊,这······” 男人搓了搓手,“你还有没有钱什么的,给你娘买口棺材吧。 “这好端端的,人总不好无棺无木,裹个席子就这么埋到地下去吧? “我知道你恨我们,今天你就当是发发善心,可怜可怜路边的小狗,给你娘买口棺材吧。”
男子凑近了一些,阿羞闻到了他身上飘来的淡淡酒味。 她垂眸,斜着头像是思考着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漆黑的眼珠子看着这个她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她死了,关我什么事? “她可不是我娘,我娘,是妓院里的翠红。 “我是妓子阿羞,不是你的女儿。 “她不是我娘,你,”阿羞的眼睛上下扫了扫局促不安的男人,嗤笑一声,“也不是我爹,我们,不认识。”
说完阿羞就狠狠关上了门,堵住了还想再靠近一些,再说些什么的男人。 关上门后,阿羞用力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这是她最好看最昂贵的一件丝绸衣服,她穿着这件衣服,遮住自己身上所有的斑驳痕迹出来见自己的父亲,就像是战士穿上自己闪亮的铠甲,凛然挺胸奔赴战场。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伤口和软弱,尤其是在父亲面前。 阿羞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不难过,不难过,不难过! 阿羞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不过是早就把自己卖到青楼的母亲罢了,不过是早就抛弃了自己的阿娘罢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不准哭! 是他们先抛弃你的!不准哭! 阿羞双手交叉,紧紧抱着自己,一路跑回了房间,一把就把床底下的百宝箱拉了出来,把里面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了床上。 她爬到床上,也不嫌这些金银太冷硬,抱着这些金银珠宝,这些世人趋之若鹜的财富,这些可以给她带来光明未来的傍身之物,紧紧盖上被子,遮住了自己和这些宝贝,蒙住头躲进了被子里。 没关系的,别人不要你,你有钱啊! 你有这么多钱,阿羞,你是阿羞,不知廉耻的阿羞。 那种无情无义的女人有什么可心痛的? 不就是死了么,都会死的,总有一天你也会死的!没什么可伤心的! 不准哭!不准哭! 你要笑出来,仇人死了,自己还有这么多钱,难道不该笑么! 你要笑!你要哈哈大笑! 你要让他们都知道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 阿羞在被子中紧紧咬着牙,浑身发抖,死死把这些冰凉的财富勒紧了自己怀里。 婊.子是不会难过的。 对么? 明媚的天光点不亮这个昏暗的房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阿羞捂着被子躲了起来。 慢慢的,抽噎声低低从厚实多被窝里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只像一只湿漉漉的小鸟在阴雨天里低低地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