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阿羞封门自闭,她们待在院子里都不知道,杨梅疮早就在定州城蔓延了。 那些感染了杨梅疮的人被自己的家人赶出了家门,流浪在街头,没吃没喝没药,默默等死。 房内的人也在默默等着他们死。 等他们死了,大家就可以出来烧了他们的尸体,也就可以出门了。 他们死了,定州城就能活过来。 阿羞再次把王小苔迎进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倒了杯蒸腾着袅袅热气的水。 “扶摇娘娘,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啊。 “您神通广大,我只不过是个妓子而已,你要是需要我信仰您,供奉您,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只要给我钱,我一定会日夜祷告,为您祝祷的!”
阿羞也不是没听过供奉扶摇娘娘像就可以去领鸡蛋和转运锅的故事,但她之前并不是很感兴趣,所以没有去赶这个风潮。 只是为了招揽自己这个信徒的话,她实在是想不通扶摇娘娘亲自来找自己的目的。 自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价值呢? “你想救门外那些人么?”
王小苔这回终于拿起了水杯,在手里晃了晃,“或者说,你想救这个正在慢慢腐烂的定州么? “那些冷眼旁观的都以为自己可以逃脱一劫,”王小苔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微微一笑,“但这既然是整个定州的劫难,就和定州的每一个人相关,注定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你。 “阿羞。 “或者说,丽丽? “想个新名字吧,这两个名字你应该都不喜欢吧?”
阿羞的声音有些沙哑,果然是仙家手段,自己拼命隐瞒的事情扶摇娘娘早就知道,“您什么意思?”
“我喜欢看见反转的故事,从前,人们对你们避之不及,把你们当做垃圾,现在时移世易,我很想看见他们拼命追捧你的样子。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感染杨梅疮。”
阿羞一惊,他们没有感染杨梅疮,难道是扶摇娘娘的手段? 阿羞不解地问道:“您既然能够治愈杨梅疮,为什么不自己去······” “为什么要去?”
王小苔反问,“他们又不是我的信徒,未曾给我供奉过一香一烛,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生死? “更何况他们感染杨梅疮也算是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王小苔看着眼前这些人们所遭遇的苦难,却并没有感同身受的痛苦,反而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独属于神明的冷漠。 不在意定州的生死,但在意她的? “为什么是我?”
阿羞到现在也不知道王小苔找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说了啊,我喜欢反转的故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阿羞咽了口口水,“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阿羞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什么。 王小苔却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侧头想了想,“我现在还没想好,但你要知道我给你的东西都是来自于我,有朝一日如果我有需要,我会随手收回的。 “但不是我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拿走。 “到那一天,我不一定会和你打招呼,你不要太惊讶。”
阿羞吃惊地说道,“就这样?”
王小苔点点头,肯定地说道,“就这样。”
说完一笑,“难道你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觊觎的么? “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接下来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会来帮你的,那张符箓还在吧,有事找我就撕碎符箓,我一定会赶到你的身边。”
这些能博取大量好感的事情要交给自己来做? 阿羞的手攥紧了拿在手里的水杯,喃喃道,“扶摇娘娘,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受人所托,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王小苔微微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水。 “想一个新名字吧,我要你以后的日子和从前完全不同,我要你鲜花锦簇,众人拥趸。 “凡人必有一死,在死之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阿羞呆呆地问:“受谁所托?”
谁会来拉扯这个卑贱的妓子阿羞一把呢? 王小苔并不回答,放下水杯,手指伸进杯子里沾了点里面剩余的水渍,冰凉的手指轻轻抵在了阿羞的额头上。 大量画面顺着这根冰凉的手指涌进了阿羞的大脑,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皱眉适应着着突如其来的肿胀感。 她看见了自己曾经那个贫寒的家,看见大雨倾盆中,那个苍白发皱的女人大哭着从定州城里的青楼一路踉踉跄跄跑回家里,和鬼一样,又湿又狼狈。 一到家就被男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天天死哪里去不知道,家里男人都没饭吃都不知道么! 那个被叫做小宝的男孩子抓着手里的鸡腿走了出来,嘴唇上泛着一层油光,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父亲责骂自己的母亲,形容淡薄,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娃他爹,把丽丽接回来吧 那地方,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啊 我苦命的儿,她太苦了,娃他爹,就让小宝自己去读书去考试不行么?考不上就考不上,一家人不能这么过日子啊! 你不知道,丽丽她,她太苦了!她全身都是血啊! 那个地方会吃人的! 娃他爹,我们接她回家吧! 阿羞看着女人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哑着嗓子和丈夫商量要把女儿带回家里来。 她突然觉得有些欣慰,原来她没有骗她,她真是想过要把自己带回家。 这就够了。 男人一脚就把扒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踢开,大声怒斥:怎么就熬不住?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那些教坊司里的就寻死觅活了,你就是惯的她,把她惯得骄纵,等她习惯了,在那个金窝窝里,将来还要谢你! 你看那个翠红,穿金戴银的,难道不气派! 她在城里可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还体面!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她习惯了,就好了。 你也少去看她,晦气,要是被小宝那些同学知道自己姐姐在妓院里,不知道要被怎么嘲笑! 习惯了就好了…… 女人的脸色惨白,这是习惯了就能好的事情么? 她看着男人躺到床上呼呼大睡,浑身酒气的模样,再看着小宝吃完了鸡腿,把鸡骨头往地上随手一抛,转身进了房间,把家中唯一的一盏烛火吹灭了。 狂暴风雨的阴影中,她站在自己家里沉默地吞下了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 家里一片昏暗,外面风雨大作。 女人抹抹眼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像是破了个大洞,无数的冷风刀割一般刮在她的身上。 女人迷迷瞪瞪摸黑就把锅里留着的碗给洗了。 父子俩自己买了鸡腿,却连张鸡皮肉沫都没给她留,再想想女儿白天的时候看到的惨状,洗着洗着她就弯下了腰哭出声来。 这世上所有的凄风苦雨都穿过这个茅草屋的屋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女人站起来咬咬牙,点起了一盏昏暗的在风中摇晃着的油灯,就着灯光做了一锅女儿平时最爱吃的白糖糕,她一边哭一边做,花了整整一夜,也不睡觉,也不吃饭,肿着一双红眼睛,从床底下掏出了她曾经满心欣喜给儿媳妇积攒的首饰出了门,连夜就想给女儿送去。 这一路上风狂雨骤,她全身都湿透了,但热乎乎的糕点被她牢牢护在怀里,没有沾到一点点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