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酷热穿过山麓绿野,斑驳投在山道上,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声里,叮铃咣当的铜铃声从山脚慢慢传来。 书生、黑汉、后面跟着一头老驴走上一节节石阶。 飘着‘奉子茶’的旗幡招展,茶棚外,一袭黄色衣裙的女子礼貌的谢过相送的茶肆伙计,看到这边上来的两人一驴,嘴角笑了笑,也不说话,沿着山去走来的书生,他嘴唇微微抖动,‘哇’的一声忽然大哭起来,捏着抹布捂在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跑回茶肆。 哇哇—— 哭声远去身后,陆良生好半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苦笑的摇摇头,牵着老驴跟上那黄裙女子。 “姑娘跟在老母身边,也是大造化,何苦戏耍凡人,徒令他伤心。”
那女子拎着茶罐,走在前面也不回头,轻声道: “伤心好过痴心,不能相守,何必妄求,陆公子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话让陆良生有些感受,不由想起闵月柔来,修道中人岁月漫漫,凑到一起,最终未必能相守走过一生。 不等书生开口,一旁的猪刚鬣抢过话,小跑跟在女子后面,连连点头。 “女菩萨说得对,说得对!俺老猪就是这么想的。”
蝉鸣声里,过了半山腰的石阶小道,过往的旅人渐少,越发荒凉,渐渐看不到人影时,陆良生跟着黄衣女子来到之前来过的山壁,这次不用行礼,随着对方径直穿进了山壁,来到骊山老母所在的另一个天地。 蝴蝶绕着花海纷飞起舞,远方山峦轮廓,云雾见有仙鹤长鸣,在雾气里展翅划出一道轨迹。 “师父、老猪,你们在这里等我。”
陆良生回头向隔间小门内探头张望的蛤蟆道人、还有猪刚鬣叮嘱一句,便跟着女子来到翠林前,抖了抖宽袖,面向林子恭敬的作揖施礼。 “陆良生拜见老母,我已从两界山回来。”
前方翠林没有动静,树枝只是在风里轻摇,沙沙作响,片刻,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老妇人声音,温和慈祥在他耳边响起。 “老身那义弟在山下过得如何?”
要不要如实相告?还是以那猴头宽慰的说法告诉老母? 陆良生有些犯难,如实相告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这位骊山老母的怒意,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回老母,猴王受刑山下,不得自由,寂寞苦厄,不过还是让晚辈回老母,他过得很好,无病无灾无烦恼,还说将来得脱之后,让晚辈领他看人间烟火,享一享太平繁华。”
“这猴子......” 翠林间,骊山老母响了一声不知高兴,还是愁苦的语气。 “......早有这番想法,也就不会落到这下场了,陆良生.....” 听到叫到自己名字,书生声音淡然,拱起手,安静的听着老妇人接下来的话语。 “.....你弟子身躯已复原,去将他领回去吧,切记不要再掺和人间王朝之事,也不要告诉他人,来过我这里寻求帮助。”
“良生,谢过紫元君。”
听到屈元凤无碍,陆良生不敢怠慢,恭敬的又行了一礼,反正礼多人不怪,敬一敬,不会少块肉,说不得还能结下善缘。 “等等。”
正要跟随黄衣女子离开,骊山老母的声音再次传来。 “福祸双栖,此去路遇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好生用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去吧。”
老母这话.....什么意思? 陆良生施了施礼,跟着黄衣女子思虑这番话,回头又望去翠林,眼中露出疑惑。 “难道是在告诫我?”
来到山泉寒潭,濯尘池中,寒水平静,一缕缕白气弥漫交织石台周围,无时无刻滋养着上面躺着的身体。 陆良生施了驭水的法术,踩在水面过去,石台上,徒弟的面容恢复往日的红润,黝黑的皮肤变浅了些许,微微起伏的胸腹,说明身、魂已经融合。 或许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紧阖双眸微抖,慢慢睁开眼帘,看到眼前的师父,屈元凤虚弱的嚅了嚅嘴。 “师父......” “不要说话,闭上眼继续休息,省的落下病根。”
陆良生伸出手指轻点在徒弟眉心,原本还想开口的屈元凤张了张嘴,眼帘一合,头歪去旁边,昏睡了过去。 “缩!”
一掐指决,躺在石台上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急速缩到巴掌大小,书生将他捧起放去袖袋里,这才返回岸边,经过女子身边,朝她施礼。 “事已毕,还请姑娘送我们出去吧。”
“陆公子请。”
黄衣女子矮身一福,走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回到花海间等候的猪刚鬣、蛤蟆道人身前。 “良生,徒孙如何了?”
全身绷带的蛤蟆道人站在老驴头上,探了探脑袋。 陆良生拍了拍宽袖,将里面安睡的屈元凤捧在双手,这才让蛤蟆放下心来,缠着绷带的脑袋上,蝴蝶结摇摆,咂咂嘴反身回到书架隔间。 “那就好,好歹老夫的徒孙,没事就好。”
这边,陆良生向那女子告别,离去时也朝翠林放心拱手躬身一拜,叫上还想上前与女子套近乎的猪刚鬣,拉上老驴走出此处天地,回到骊山老母殿外一侧。 天光倾斜,鼎中焚香徐徐升上大殿上空,烟雾萦绕,来往旅人说笑,商贩吆喝小吃、兜售香烛钱纸,陆良生心情舒畅的看着一切。 ‘人间烟火气,走到哪儿都令人愉悦的。’ 想到如今徒弟也救了,该是可以返回栖霞山,便跟隔间里的师父,还有一同来的猪刚鬣说起,两妖自然不反对,一个想要赶回去修复伤势,另一个还惦记着书生给他画一幅月儿穿薄衣的画像。 “那走吧走吧,还耽搁什么。”
“是啊,良生呐,再待下去,为师觉得怕会伤势过重.....” 蛤蟆一想到最近受伤不想往日恢复的快,心里就一股毛孔悚然的感觉,像是要有厄事要来。 “行,那去趟长安,跟宇文拓说一声。”
陆良生收拾了下衣袍,趁着天还没黑下来,牵着缰绳,一路下了山,路过那茶肆,店中伙计眼角还挂着泪痕,不过已经没事了,端着茶水忙前忙后,想来也没时间给他伤心,要不了多久,自然也就忘了。 ...... 从骊山下来到长安,不过二三十里的脚程,大抵在关城门前,是能赶上的,下了山后,道路变得平坦,陆良生也就不急着赶路,与猪妖化作的黑汉,边走边聊,向走城门过去。 夕阳犹如潮汐席涌来,烧红西云的霞光,远远给巨大城池披上一层彤红。 哇——哇哇—— 几只老鸦飞过这片残阳,落去道路附近的一颗孤树,立在树梢嘶鸣,看着下方走过的两人一驴,鸟眸偏转,望去更远的方向,一道流光划过天空。 然后,更多的光芒好像常人无法看见般,接踵而至。 老驴不安的停下,拉扯缰绳,陆良生同样也感受到法力的流转,抬起头,一道法光划过眸底,悄无声息落在官道尽头。 扎着道髻,一身深色道袍的老人,两鬓斑白,目光威凛,旁若无人般穿行身边旅人、商贩,朝陆良生看来。 面无表情抬起双袖,拱了拱手。 “贫道,承云门,不知这位同道中人,可否知晓一个叫紫星的妖怪,还请行一个方便。”
吱嘎~~ 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探出头来,露在绷带外的一双蟾眼,顿时凝实。 “竟知道老夫在这里......不能拖累良生,赶紧走!”
双腿绷紧,一弹,纵身跳出隔间,然后.....腰间绳子绷紧,直接挂在小门下面,摇摇晃晃,四肢胡乱挣扎片刻,看到对面老道望来的视线,稳下身子,就那么吊在半空,环抱双蹼,声音威严。 “看什么看,老夫又不是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