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问故人近况,不甚乐观,他却束手无策。道法自然,她所行之道乃心之所向,旁人不宜干预。
桑渝本是兴味盎然地来,一脸沉重地离开。
虽然距离元昭出关的日子仅是短短的三天,可他还是打算先上天一趟,去会会那位多年不见的天君陛下。
殊不知,他刚刚离地三千丈,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师兄何故到此?怎不等我两日?”
唔?冷不防听到那久违的声线,神色沉重的桑渝神君不禁眉眼轻舒,回身朝神宫的方向笑道:
“难得近日有空,想上天寻访几位旧友,顺道来你这儿讨杯茶喝。谁成想,你又被罚禁闭了。”
“谁说罚禁闭?”
一道光影落在他旁边不远,顷刻凝成一袭轻闲长衫的元昭,笑看桑渝师兄,“林舒的话能信几成?”
以林姑娘之才,不写话本可惜了。
“各人所悟不同,不代表她言语有虚。”
桑渝神君欣然道,先打量她两眼,“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只是懒散了些。”
“安逸使人懈怠,我如何能免?”
元昭不以为意道,“师兄找我所为何事?不妨直说,可是雾幽山有所求?”
她吸了各族的巫神石,虽然娘娘作了补偿,总有人不稀罕且记恨于她和天族。藉此故意找茬,在雾幽山为难身为代国主的师兄。
“你想太多了,”桑渝神君哂然一笑,“巫灵各族是不愿看到神石旁落,落在你手里等于物归原主,何来的不满?”
谈话间,两人席地而坐,畅谈于云端。
“当然,我此番前来确实有件事找你聊聊。”
见到正主,桑渝神君坦然道。
“但说无妨,我能做到的定然尽力而为。”
元昭道。
“你可知天族有意为新君甄选天妃、天后?”
桑渝神君开门见山。
“嗯,听说了,”元昭点头,并直截了当,“我没兴趣。”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桑渝神君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
“各族长老希望你当天后。”
“长老们是看不起巫灵族,还是看不起我?”
元昭就知道这些人打什么歪主意,无语道,“凭什么要我当后?”
打仗她是先锋,祭天她一马当先,她与人并肩都要略略靠前,凭毛去给人家当后?
在太虚星穹独美的罗天娘娘不威风吗?
“你要当天君,他们更加支持。”
桑渝神君揶揄道,“可你不争啊。”
各族当然更希望她竞选天君,可惜圣德归来且是她的亲师兄。大家料定她不会跟自己师兄争权,只好退而求其次。
女蓬苦心孤诣谋划千万年都没能如愿的事,在龙元君这里却是唾手可得。
“有自信固然好,”元昭倍觉好笑,“但人贵自知之明,我巫灵族何时能教出我三师兄那样的神仙,我定身先士卒,为我族打下这三界主宰的宝座轮流坐。”
可问题是,雾幽山现在没有这样的圣贤能撑起那片天。
“龙元,莫要扯别的。”
桑渝神君正色道,“为兄现在只问你,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可有意争这天后?”
两万年前的那件事直接影响天规的变动,可见圣德当年待她至真。
倘若她心有触动,自己这当师兄的必然极力拥护她登上这天后的宝座。倘若心在无情道,他今天这番话她大可权当听个乐子,笑过便罢,以后不再提起。
“师兄,当年在天郡,如果凤武以善待我,我定是本朝第一纯臣。”
元昭感慨万分。
她和阿爹一样,只想当个逍遥世外的仙啊!
……
送走桑渝师兄,仍在神宫书斋的元昭收回神念。手里捏着那枚须弥芥子凝思片刻,心情矛盾。
她的估算极少出错,就算有错也是提前,而非延迟。
桑渝师兄到时,芥子的封印已经解开一个多时辰了,迟迟未进罢。飞升之初得的首份礼物,落在她手里几百年了还没打开,里边的书册想必已蒙尘多年。
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她正一本正经地纠结要不要先沐浴熏香以示郑重。
然后桑师兄就到了,懒得出来,只顺耳把他和林舒的话听了一遍,看看他是否有急事。若没有,她便顺水推舟不出来了,毕竟刚刚纠结的事还没有结果。
哪知林舒把她说成天界弃儿,和师兄二人戚容掩泪,令人哭笑不得只能现身好让师兄放心。
至于劝玄英说亲一事,别逗了,她这千年光棍哪有资格劝人?万一人家推说“尊长未成,小辈岂敢逾矩?”
她怎么答?掀桌吗?
罢了,随缘吧。
思及此,元昭握紧芥子不再犹豫,分一缕神念进入其间——
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
她日夜苦读,呕心沥血,煞费心机地熬了几百年工夫才打开的须弥芥子,居然只是一座山。山中有座神府,府里有什么暂时不清楚,可山外水茫茫一片。
水是青绿色,碧幽碧幽的,明明很清澈但深不见底。烟波浩渺,四面一眼望不到边际。
那座山就孤伶伶地矗于水央,林木苍翠,微风徐徐。
她立于山巅的上空俯瞰,一朵花都看不见,一只鸟都见不着,一条鱼都……倒是有鱼,游得还挺欢,应是这枚芥子里唯二活着的物种,另一个活物是她。
极目远眺,真的看不到尽头。
她的神念向四面八方扩散,顷刻的工夫便找到边际在哪儿。
在晨雾最厚重的地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那里便是这片须弥空间的界限。整个空间仅半个浴桑岛宽,因布景十分单调显得视野特别辽阔,心情舒畅。
嗯,这空间的布局朴实无华很有师兄的风范,简单得有些无趣。
她飘然落下,直接落在府居的庭院。
这座神府肯定也是九天仙神里最简陋的一栋,除了一个庭院,四面尽是楼阁。一看便知里边的阁室是什么,直接从正门飘入,果然入目尽是漫山的典籍。
虽然她喜欢看书,但乍然看到这么多书册还是有些头皮发紧,倒吸一口凉气。可她平时阅读除了正经典籍,偶尔也想看看话本、野史之类的轻松轻松。
以师兄的为人,怕是不会为她准备这些。
元昭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一圈,仿佛置身于茫茫无际的书海中,最终跌坐在一间阁室的门口,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