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台山,尽管很小心,元昭依旧练坏了三张琴。等到初夏,东堂、南柏随采买车队归来时,不仅给她带回六张新琴,还有两则消息。 她那身为质子的二哥北月邕,出使桑兰平安归来了。 他向凤氏一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哪怕将来侯府没有武将支撑门庭,皇室亦不会轻易处死他。 元昭替二哥高兴,又替父亲和三哥忧心。侯府一门三杰,传扬出去对凤氏一族大大的不利。即使姑父陛下不忍心,那些朝臣们也断不容许父兄一同归来。 更何况,之前季叔说过阿爹的身子不太好。外忧内患,父亲如何应付得来?还有阿娘,眼睁睁看着阿爹带病出征,心中必然惶恐不安。 元昭顾不得练功了,直接命人收拾行装,即刻返城。 “如今府里的情况越发不妙,你和五姊夫何必跟回去受罪?”
马车上,一身淑女装扮的元昭看着五姊无瑕,力劝道,“趁未进城,你俩还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进城,全家人将一起面对厄运。 “您别劝了。”
无瑕凝视怀中的小儿,眼里充满怜惜,“万一情况没那么糟,我们却不见了,岂不是害了你们?我名义上是你五姊,其实是府里最无用之人……” 比起饱受战乱的贫苦百姓,她能生在侯府受到父母与兄妹的庇护已是一种福报。 无法回报就算了,还要她在侯府大难临头之际只顾自己逃命,那是人做的事?就算她肯,夫君游长庚亦不乐意。他受过父亲的恩惠,做不出弃主逃生的事。 但凡侯府众人有一丝存活的机会,她一家决不拖大家的后腿。 能够与家人同生共死,何尝不是福气? “许久没见阿娘了,不知她胖了还是瘦了,我猜她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小外孙。”
提起阿娘,无瑕的眼角微湿,浅笑道,“您不也是为了见母亲才回去的吗?”
亲情难舍,感同身受,何必多劝? 元昭瞅一眼她怀里的小孩,默了,最终移开视线不再相劝。无瑕则哼起阿娘教的一段安眠小曲,好让儿子睡得更加香甜。 此次进城,元昭把丹台山的人全部带回来了。 表面看来,偌大的丹台山已无人值守,但想自由进出是不可能的。这些年,为了防备刺客夜袭,她把丹台山上的林木和石雕等一切摆设之物移了新位置。 山脚一带,被她按奇门中的三奇六仪排盘排序种满了荆棘丛、和各类药草。 一般人顶多在阵外原地打转,不一般的人若闯进去了,能活着出来算他/她们有本事。否则就留在阵里当花泥吧!除非他们能在阵中撑到她的归来。 多亏阿娘教她玩那个八门图,物尽其用,省心又省力。 …… 到了下午,元昭等人才回到侯府。当她看到阿娘那消瘦的身形时,着实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搀扶: “阿娘?!您怎么瘦了?病了?”
原本体态丰腴,面容慈蔼的母亲,如今变得双目无神,一副衰弱无力的病态。明明才五十出头的妇人,却形容枯槁,有着行将就木的枯朽。 “珊瑚姑姑?”
元昭不可思议地望向母亲的侍婢,“怎么回事?医官呢?”
朱寿呢? 正欲喊朱寿,忽而想起,他是父亲的近随,当然是随父出征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没事。”
看到女儿归来,姜氏既忧心又高兴,欣然道,“阿娘不一直这样吗?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时瘦些,哪天胃口好了又胖些,何须大惊小怪?”
更无需责怪她身边伺候的人。 “好好好,不怪!”
元昭暗自焦虑,但仍要顺着母亲的脾气,“那您除了时胖时瘦,还有哪些毛病?找医官看了没有?”
府里以前有医官的,现在没有了,穷,养不起;父亲在的时候,府里也有医官,朱寿和季叔都是个中高手,但现在也没有了,出征了! 眼下只有洛雁…… “洛雁!”
不管母亲责怪的眼神,元昭把守在外边的洛雁唤了进来,“替我娘把把脉。”
洛雁应了诺,向主母施完礼即要上手把脉,被姜氏推开了: “不用,阿娘没事。最近战事连连,阿娘担心你爹和你三哥,有些胃口不畅,真的没事。昨日刚看了医官,还是宫里派来的,你若不信……珊瑚,把药方子拿给洛雁瞧瞧。”
“诺。”
珊瑚愁着眉头应道,示意洛雁随她去拿,把其余的婢女一并带走,让娘俩安静地说说体己话。 “可惜,你今年的笄礼办不成了。”
姜氏惋惜地看着女儿的脸庞,遗憾道,“你爹和你姑父陛下两年前商量过,要在宫里举办……” 想给她办一次盛大的成人礼,有陛下出面,参礼人员已拟好名单。 正待落实,六郎就没了,接着皇子遇刺,再到列国生乱……真可谓好事多磨。 “无妨,”元昭压下心中的酸楚,笑道,“等阿爹和三哥回来再办,就算不办也行。此等小事,阿娘无需多虑。日常该吃吃,该喝喝,父母安康才是儿女的福气。”
“是,昭儿说得对,是阿娘想岔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女儿训斥的一天,姜氏哭笑不得,“你刚回到,也累了,先回院里歇息,今晚再来陪阿娘聊聊天。”
乍然听闻女儿归来,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之前交代府里的人瞒着郡主,让其安心待在丹台山。 能瞒到现在,已属不易。 既然连五姑娘都一起回来了,想必都有心理准备,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说。 “好。”
元昭见珊瑚和洛雁回来了,急于知道母亲的情况,便起身道,“阿娘也歇着吧,有什么事尽管让珊瑚或琥珀姑姑交代给玳瑁姑姑,我正好学学如何管家。”
“好,阿娘听你的。”
姜氏好笑应下。 等元昭行完礼离开东院,一直看不见身影了,姜氏这才忍不住转过脸去一阵轻咳。 “夫人,”珊瑚叹着气,上前扶着,“郡主说得对,您真的不能再多虑了。”
“我哪有多虑?”
姜氏温言道,神色平和,“人啊,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有些病痛,我自然也不例外。”
“您本该例外,”珊瑚听罢,忍不住低声斥责,“朱寿曾交代过,那方子您必需长期服用。结果您仗着身子好些,私自停了药……” 当然,不能全怪夫人。 那方子里有几味药材颇珍贵,有时在京里也很难买到。尤其在战乱时,很多珍贵药材仅宫里才有。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万一被皇家知道难保不出幺蛾子。 为了全家的安宁,姜氏又觉得身子似乎好全了,索性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