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筠上前同崔季见礼,然后便很自然坐到了她身边。 她们对面,孙老三满脸怒意,似是不满居然是由两个娘们来审问他。 “我要见国公。”
他不停重复这句话。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她正待开口,却被崔季拍了一下手背。 谢知筠顿时住了口。 在她身边,崔季的声音幽幽响起:“孙老三,我记得七年前,有一次叛军攻入西郊大营,是你驾车带着我们一家躲藏的,也就是那一次,你伤了腿,无法再正常行走。”
孙老三是老车把式,他虽不是军士,却也身形矫健,即便他一条腿废了,却也能靠着拐慢慢行走。 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他走路非常吃力。 孙老三停止了无休止的絮絮叨叨,他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崔季。 “夫人,”孙老三惨笑一声,“我没有背叛国公爷。”
崔季点头:“我知道,这府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国公爷,都不会是你。”
“我相信你,我们也都相信你。”
崔季一贯温柔,同她说话只觉如沐春风,这家中上下,军营内外,甚至是百姓们也都很尊敬她。 她这一句话,险些把孙老三的眼泪逼出来。 他狠狠看向了谢知筠。 谢知筠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崔季适合唱红脸,那她就唱白脸,对于孙老三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故而此刻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只剩下一双冷冰冰的眉眼。 “既然你没有背叛国公爷,却为何在听到我查账之后想要逃走?”
孙老三忍不住呸了一声:“你们这些世家出身的金贵人,从来看不起咱们这些泥腿子,若非国公爷势大,你们琅嬛的世家也要保不住地位,你又为何要屈尊降贵嫁给小公爷。”
他越说越烦躁,最后甚至说:“你觉得小公爷配不上你,我们还觉得你配不上小公爷呢,只会在家里搅风搅雨,屁用没有。”
他话说得粗鲁,却并未激怒谢知筠,谢知筠好整以暇看着他,甚至还对崔季笑了笑。 “我只问你,你为何要跑,你回答我这一句便可。”
“其余的,我不想听。”
孙老三的脸涨得通红,他今日吃了酒,本就有些亢奋,说话也颠三倒四的,被谢知筠这么以刺激,立即就道:“我不想让你拿住我。”
这话一出口,孙老三立即变了脸色。 崔季适时叹了口气,然后道:“孙老三,咱们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明明白白把事情讲清楚,回头国公爷会秉公执法的。”
孙老三沉默了。 好半天之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那会儿我的腿受伤了,虽然已经被好好医治,可每到阴天下雨都会腿痛,偶尔有一次,我心烦意乱,就喝了不少酒,发现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缓解疼痛。”
孙老三想了好一会儿,才把回忆里的那些翻找出来。 “多喝了几次,我就有些上瘾,怎么也戒不掉,可是国公爷麾下是不允许酗酒的,所以很快的,郝三管家就发现我经常出去买酒,为此还特地找了大夫给我看腿,得知我的腿已经没法再治之后,甚至说要给我申请国公爷,是否每月让我吃上一两次酒。”
那会儿卫苍还不是肃国公,家中的许多仆役都在西郊大营,管得比现在还严。 孙老三哽咽出声:“我哪能让国公爷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所以我同郝三管家保证我再也不喝酒了。”
但不喝又很疼,所以他肯定想了别的办法。 “那时候我就借着出门采买的活计,找到了一个私卖荆棘果酒的小铺子,开始买那种很便宜的荆棘果酒,不多喝,就隔三差五偷偷喝上一壶,就能解馋了。”
谢知筠不由蹙起眉头,她想起之前卫戟说的卖“烈水”的铺子,原来由来已久,七年前邺州就有得卖了。 孙老三酗酒时间太久了,直到现在,即便卫苍从大将军成了肃国公,他成了肃国公府的老车夫,他也停止不了酗酒。 “后来,那种荆棘果酒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又找了一家小酒铺,他们家有酒引,但真假掺着卖,遇到懂行的就会说得比较明白。”
“我当时没有发现,那种非用酒引的酒,其实掺了药。”
孙老三说着涕泪交流,似乎要把无尽的悔恨都哭出来。 “一开始那种酒确实让我不疼了,酒也不贵,所以我放了心,开始安心过日子,直到有一日,贵柱的手受了伤,他夜里疼得睡不着,我就给他喝了一口酒。”
“就一口,我真的不知道那酒有问题,就给他喝了一口。”
贵柱就是之前给谢知筠驾车的车夫。 孙老三痛哭流涕,声音都带着悲苦和悔恨。 “当我发现贵柱特开始喝酒之后,我劝过他好几次,可他说不就是几壶酒,他也不多喝,只有旬休的时候喝两口,不碍事。”
“直到有一次,因为喝酒耽误了差事,我才下定决心要戒酒。”
孙老三已经满面是泪,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整个地牢里回荡着他的哭声,悲悲切切的,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崔季叹了口气。 “你要戒酒,发现自己根本戒不掉了,对吗?”
孙老三使劲点点头,本来就佝偻的脊背似乎被巨石压弯,再也直不起来了。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害了贵柱,我问贵柱知不知道那酒能让人上瘾,贵柱却说不在乎。”
孙老三哆嗦着说:“贵柱一直是个很老实的人,他人年轻,也踏实肯干,在府中很被郝三管事赏识,且他比我的瘾要小一些,很少吃酒,故而府中上下的都无人发现。”
“我也没有发现,那时候他就已经走入歧途了。”
直到那日运粮他背叛肃国公府,劫持谢知筠,府中才发觉他的异样。但那时他人已经逃走,不知去向,想要查他只能问其他车夫仆从。 孙老三不知道贵柱干了什么,但他肯定干了错事。 孙老三痛哭流涕:“当时我就知道,因为那一口酒,我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