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启沣元年,仲冬。  先帝驾崩有月余,这一日,是新帝登基大典。  遥在京城的一座府邸,一处偏远僻静的院落中闯进一群人,倏然传来闷响声,惹得鸟雀惊飞。  房间中,一双手强迫地掐住女子下颚,不顾她如何挣扎,被抓疼了,姜霜鸢就蹙眉看向一旁婢女,下一刻,女子的双手就被婢女拉开,但她求生意志太强,婢女们费力而不得。  直到,咔嚓一声——  女子的双手被婢女硬生生地掰断,她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姜霜鸢视而不见,强硬地将药灌入女子口中,随即,她抬了抬手,女子就被捂住了嘴,不断闷声响起,姜霜鸢弯下腰,拂过女子脸颊,轻啧了两声:  “瞧瞧,好惨啊。”

“要是当初你没有抛下太子,现在应该就会是皇后了吧,我哪能这般欺辱你?”

“可惜,你慧眼识珠了一次,却无法侥幸第二次。”

女子浑身青紫地倒在地上,药效上来,她嘴角溢出鲜血,十指断裂和毒药肝肠寸断的疼让她身子不断地颤抖,口中溢出痛呼,她盯住女子,眸中是害怕和惊惧,以及直勾勾的恨意。  姜霜鸢觑了婢女一眼:“今日是新登登基,不可喧噪。”

婢女手脚麻利地塞了块布到女子嘴中,致死,女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霜鸢离开,意识消散之际,听到她那句轻飘飘的——  “父亲有令,三姑娘暴毙而亡,新皇登基不宜大办,你们处理了吧。”

——  京城,礼部尚书府。  僻静院落中,女子双眼紧闭,满头冷汗,她仿佛陷入了梦魇中,面色痛苦,倏然,她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见动静,外间进来一个穿着青衫婢女打扮的人,她匆忙把手中的凤仙花撂下,手脚麻利地将女子先扶起来:  “姑娘又做噩梦了?”

青粟担忧,姑娘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月前一日醒来后,就梦魇不断,时常满头冷汗地醒过来。  这若是大姑娘或者二姑娘,早就通知主母,请大夫来诊断或者去安灵寺烧个香了。  想到这里,青粟叹了口气,收敛心思。  姜亦棠恍然地看了眼四周,听到青粟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暖阳从楹窗中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肖像其母,肌肤细腻白皙,如今额间几滴冷汗,越添些许柔弱,清透的眼珠子恍若被水洗净,杏唇惨淡,她堪堪垂下头,只露出半张侧脸,她低声呢喃:  “是啊,噩梦。”

姜亦棠勉强挤出一抹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她被人灌下毒药,惨死在这处院子中。  下令给她灌药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亲手灌下她毒药的是她的亲姐姐。  姜亦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回到七年前。  这一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她只是礼部尚书府中的一个生母早逝的庶女。  无人问津。  青粟伺候她洗漱,见她脸色恢复,不再那般惨兮兮的,才去将刚刚撂下的凤仙花插到花瓶中,给屋中添上抹亮色。  姜亦棠抬起头,被阳光刺得闭了闭眼,她不适地转过身,余光看见那些凤仙花,她想到了什么,忽然问:  “青粟,今日是几号了?”

青粟头也没回:“姑娘忘了?今日是七月初八,昨儿个楚南街好生热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出府去了,可惜姑娘早早就歇息了。”

昨日七月七,乃是七巧节,尚才傍晚,京城就热闹了起来。  姜亦棠当然知道这件事,前世,她未曾入睡,和长姐她们一同出府,二姐嫌她烦,不愿和她同行,她那时年龄小,脚步再快也不得不落在后方,人潮拥挤下,她一时不慎和长姐她们走散,后来的记忆委实算不得好。  她寻不到长姐她们,在热闹将散时,只能独自回府,那时,府门早就落锁。  她拍打了许久,才得了小厮开门,小厮未曾挖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赶紧回院子。  第二日,嫡母道她不该乱跑,让长姐她们寻人不得,最终受了一番责罚。  重生回来,姜亦棠心神不稳,加之她早就知晓自身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想去讨嫌,最重要的是,她怕她看见二姐姜霜鸢时,会控制不住情绪,被人发觉端倪,索性就早早上床歇息。  现在听了青粟的话,姜亦棠也不觉得惋惜,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帕。  前世,他是昭和二十八年七月十日,也就是两日后,被一辆马车送入尚书府的。  后在尚书府居住两个月。  此人就是当今太子,谢玉照。  他身染天花,不得再继续居住东宫,但太子深受圣上喜爱,圣上不忍心让他远离京城受病痛之苦,就想让他住进大臣家中,得悉心照顾,兜兜转转后,最终这个重担就落在礼部尚书府。  其中说辞千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礼部尚书姜昃旼的弟弟,也就是姜亦棠的叔父曾任命于太医院,后来请辞居家,由他看顾太子最恰当不过。  姜亦棠有片刻的失神。  姨娘早逝,她不受嫡母待见,住所都是僻静偏远之地,院子中只有青粟和一个粗使婢女照顾。  或许是因此,年幼遇到叔父时,得了叔父些许怜惜,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对医术也有一知半解,在太子住进尚书府后,姜亦棠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她救了太子,太子只要顾念她一分恩情,将来把她带离尚书府。  等太子登基后,她自然也就跟着一飞冲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消失不掉,姜亦棠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她还有三年就要及笄,及笄前,嫡母一定会给她相看亲事。  嫡母不喜她。  姜亦棠自小就知道这个事情。  父亲不管后宅之事,又有二姐时不时地针对,姜亦棠根本不知她到时命运是如何,最终在她趴着窗户看见那个人卧床一脸病容,额头冷汗汵汵,仿若忍着无尽痛苦时,姜亦棠下定了决心。  她想赌一次。  她生性胆小,平日中能缩在院子中,就很少出院子,那是她胆子最大的一次。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在两个月后,太子病愈,重回东宫,当初那些来回推却的人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种情况下,太子的另眼相看,让姜亦棠在府中的地位倏然水涨船高。  甚至,谢玉照后来得知她在府中的经历,时不时就要接她到太子府小住。  人人都知道谢玉照向圣上请求赐婚,赐婚于他和尚书府的一个庶女,碍于当初将他驱离东宫的愧疚,圣上同意了,但不是正妃。  而是太子侧妃。  饶是如此,也让京城中人人说她走了狗屎运,居然能攀上太子。  姜亦棠记得,圣旨下来后,谢玉照接她去太子府,替她拢着青丝,低声告诉她不要着急。  那时亦棠一头雾水,没有听懂谢玉照的意思。  她小声地告诉谢玉照,侧妃就够了。  她只是尚书府中的庶女而已,以她的身份,侧妃其实都是高攀,而且太子顾念她的情谊,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在太子府立足。  谢玉照对此,笑而不语。  姜亦棠等着及笄后嫁入太子府,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玉照会忽然谋反。  她不敢置信。  谢玉照已经是太子了,只要等圣上百年后,他自然而然就能得到那个位置,他为何要谋反?  是因她?  但姜亦棠觉得不可能,谢玉照不是这样的人。  后来,姜亦棠在要去太子府的途中,遇见了父亲,父亲拦住了她,不许她出府,冷声质问她,难道要拖累整个尚书府?  姜亦棠停滞在原地。  说她薄情也好,说她冷血也罢,生母早就离世,其实她压根不在乎尚书府。  可她要去太子府吗?  谢玉照犯得是谋反重罪!  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姜亦棠已经在谢玉照身上赌过一次了,她之所以会去赌,就是因为她怕死。  最终,姜亦棠还是生了胆怯。  她没去太子府。  直到她被父亲下令灌入毒药而死,也不曾再见过谢玉照。  姜亦棠回神,青粟刚好压低了声:  “奴婢听说,再过两日太子就要搬进府中了,听说他得了天花,姑娘,您说,这能治好吗?”

姜亦棠脱口而出:  “能!”

那人不止天花痊愈,最终还登上了皇位。  青粟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了姑娘一眼,姜亦棠稍偏开眼,青粟还想说什么,姜亦棠打断了她:  “别说了,妄议皇室,传出去可是重罪。”

青粟立刻缩了缩头,不敢再说。  姜亦棠低垂头,她不想听见那个人的消息。  知道他成为新皇后,姜亦棠虽有怔愣,但也替他庆幸,毕竟那两年,谢玉照是真的对她很好。  姜亦棠没有奢望再和他有所关系。  可姜亦棠也不曾想过,她会因他而死,她知道父亲为何会下那道命令,是怕她牵累了尚书府。  姜亦棠恨姜昃旼,恨姜霜鸢,恨尚书府的所有人。  但她不恨谢玉照。  她曾救过谢玉照,谢玉照后来也如约对她很好。  但姜亦棠现在陷入迷茫。  前世她义无反顾地去救了谢玉照,可如今,她还要去吗?  姜亦棠想起前世毒药下肚后肝肠寸断和手指被一根根掰断的疼,身子轻颤,她垂头,唇色惨淡。  不由得生出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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