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侧身歪在锦靠上,神色不怏。 薛姨妈这个“外人”早已离去,一旁的王夫人欲言又止,摄于贾母的威严,终是不敢造次。 王熙凤递上一盏香茗,贾母接过抿了一口,见王夫人坐立不安,不满道:“政儿媳妇,你的心思我也晓得,无非就是担心元春那丫头,她不光是你的女儿,也是我老婆子的心肝儿。”
王夫人初听闻贾蕴在宫中当差,顿时就想起了她那在宫中的女儿贾元春。 贾府的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贾府自然是门庭兴旺,可是到贾政和贾赦这一辈贾府就日渐式微了。 原本出了个贾珠前程可期,然而贾珠一死,贾宝玉年幼,短时间内后继无人。 事发突然,为家族计,贾府便想着送家中女子去宫中侍奉。 当初选秀早已结束,若想选秀,还得等个几年。 大乾朝选秀女子规定在十三至十六岁,可贾元春已然十五岁,等个几年便不能再入宫选秀。 无奈之下,贾府只能谋划一番,让贾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 贾府虽是开国元勋之后,可贾元春仅是荣国公府二房嫡女,严格来说不属于荣国公府正经嫡系,因此贾元春只能充任宫中女史。 女史是皇宫内的女官,虽相对于一般的宫女来说层级更高,但是对于身处皇宫的众人来说,本质上还是一个身份高点的奴婢罢了。 可惜贾元春十五岁入宫,至今六年有余,仍旧得不到宠幸。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话,心也安了下来,毕竟贾母说的不错,贾元春也是从小由贾母教养大的,平日里最疼爱了,有什么稀奇顽意总是紧着她的。 这般疼爱,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贾母叹息一声,道:“你也别担心,元春有个天子近臣的堂侄,旁人也得掂量掂量,吃不得什么苦,至于其他,咱们以后再做计较。”
宫中大多都是些捧高踩低的主,身后哪个没有主子撑腰,不会怕了元春这个女史,可若是有了贾蕴这个拱卫司参领的堂侄,那还真是得顾虑一二,贾蕴虽不能进后宫,可是他是天子身边的人,说不得这些人以后便会有什么事需要贾蕴帮忙呢? 王夫人闻言一愣,敢情贾母想把事先搁一旁,当即顾不上许多,忙说道:“元春年岁不小了,若是在苦熬几年,那就晚了。”
王夫人早就认为元春已然无望受到崇明帝宠幸,既如此,还不如想些办法接元春出宫来,让她们母女相聚。 贾母偏头看了看王夫人,斥骂道:“你以为这是简单的事?”
王夫人不以为意,回道:“那贾蕴圣眷正浓,宫里管事的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咱们花些银钱打点一二,说不得此事便成了。”
“糊涂……”贾母当头一喝,直接把王夫人吓了一跳。 入了宫的女子要想出宫可不简单,一般来说,不受宠幸的,只能“满岁出宫”,大乾朝规定,满岁为二十五岁,元春今年二十有余,估摸着还需在宫中四五年。 当然,这是正常出宫,也有非正常出宫,一般有三种方式,即病、罪、笨。 病,人人都会生病,如果宫女生病,可以自己选择出宫还是留在宫廷,留在宫廷的话,则由宫廷负责治疗疾病,当然如果是很重的病,您还是出宫去好了。 罪,很好理解,您要是犯了什么小过错,有可能会被别人宫廷逐出来。 至于笨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针线不好,好吃懒做,不通礼仪什么的,都可以被评为“笨”,如果主人嫌弃您太笨了,也可以将您逐出宫去。 王夫人之意,就是想通过“非正常”的方式接贾元春出宫,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元春入宫所谓何事?即便贾母心疼,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这是她们大家族女子的命。 虽说贾元春年岁相较大了些,可仍旧是桃李年华,未尝没有希望不是…… 不过念在王夫人思女心切,贾母也不会过于追究,沉声道:“这事你不需理会,其他的由我来处置。”
王夫人闻言一呛,婆婆的威严过甚,倒让她不敢言语起来。 一旁的王熙凤见气氛不对,眼珠子一转,便上前对着王夫人说道:“太太,那贾蕴可不是好相与的,老祖宗也是想好生安排。”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道:“凤丫头这话说的不错,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小子滑溜的很,只要是与他不利的,他统统不理会,便是我这个老婆子,他也不放在眼里,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与他过房,现在没个人能制他。”
王熙凤心中不以为意,就凭贾蕴这爆性子,若是不过房,指定闹不出什么事来,当初贾母不正是因此决定过房,现在反倒是后悔起来。 不过贾母也是埋怨两句罢了,若换成此时,她更应该主持过房,这贾蕴身份越高,闹出事来反倒更不好处置。 王夫人却不以为意,贾蕴再如何,他也是个晚辈,正所谓“长者令,行勿迟”。 似看出王夫人的鄙夷之色,贾母无奈地说道:“政儿媳妇,你还别不信,忘了他怎么对他姨奶奶的? 那小子聪明着呢,表面上恭恭敬敬,对长辈之训无有不应,摆出一副尊长守礼的模样,让人挑不出毛病,事后却推脱起来,你拿他又能如何? 别的不说,今日我老婆子让他多多照料元春,他准当耳旁风。”
“亲亲相隐,都是一家人,还能分个彼此来?”
王夫人不满地抱怨道。 贾母冷笑一声,叱骂道:“便是亲兄弟还有不和之时,你指望什么,难道你觉得那忤逆到自请除了族名的孽障会把府里当成亲族不成?”
王夫人闻言一阵沉默,贾母的话倒是说到点子上来,贾蕴的所作所为确实没当贾府是自家人,不光是贾蕴,贾府上下又有哪个将贾蕴当成自家人,无外乎顶着宁国公的血脉,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便是。 王熙凤听着倒是有理,便问道:“那咱们还要留他在府里?”
贾母闻言沉思片刻,道:“既然应了那小子,没必要反悔,还是那句话,总归是一家人,这干系他也脱不清。”
言及此处,贾母头疼地说道:“也怪他老子忒不像样,哪有那般教训儿子的,这人心里有气,自然与咱们隔着,以后多些来往,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贾母此话说的在理,在整个贾府里,贾蕴真正客气相待的也就是贾母,除却贾母有活命之恩,还有自贾蕴回京以后,贾母就未曾亏待于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也是因此,贾蕴对贾母也是有礼有节,只要要求不过分,一般贾蕴都不会拒绝,这些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府里勉强能制住贾蕴的也就只有贾母了。 对于东府大老爷的所作所为,王夫人与王熙凤都听说不少,只不过这些不是她们能管的事,贾母抱怨两句也就算了,她们可不敢言语.......... 梨香院内。 薛姨妈刚回到屋里,薛宝钗紧接着也回来了,而薛姨妈此时见到自家女儿,挥退众人后说道:“没想到那蕴哥儿还能有此造化,倒真是出乎意料。”
知母莫若女,薛宝钗见薛姨妈迫不及待地说起了贾蕴之事便知道薛姨妈起了心思,只不过别人得势后才想着修补,怕是为时已晚。 “妈,恕女儿直言,舅舅他们也说了,等过些日子哥哥就没事了,咱们也不需着急,哥哥那性子,在府衙里养养也好,望日后能安分些。”
薛宝钗在晓得薛蟠无碍之后心思便放了下来,当初之所以建议薛姨妈求助贾蕴,一则心中仍有担忧,二则是薛姨妈神色不怏,而心底里则还是赞同让薛蟠在府衙里待些日子,毕竟薛蟠为人不知收敛,总是在外闯祸,以往在金陵尚且还好,可这里是京都,身份尊贵的人不知凡几,可不是薛家能随意得罪起的。”
薛姨妈晓得薛宝钗的意思,可是你与一个母亲谈理,着实是对牛谈琴,若薛姨妈有这般理性,薛蟠也不至于骄纵成这样。 只见薛姨妈哭诉道:“你哥哥平日是诨闹,可心里是个好的,如今在府衙里都待了一个月,哪里还受的了,再待下去,我怕你哥哥快疯魔了,咱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若是有个好歹,咱们母女还怎么活的下去。”
哭诉片刻,薛姨妈对着薛宝钗说道:“女儿,你向来是个有成见的,你给妈出个主意,好让你哥早些回来。”
薛宝钗闻言也是无奈,薛蟠是个好动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心待在府衙,瞧薛姨妈这番模样,估摸着不知道又从哪里晓得薛蟠在府衙里诉苦,放心不下。 念及此处,薛宝钗说道:“怕是不好办了,那蕴哥儿如今得了势,一般的小恩小惠也看不上了。”
薛姨妈闻言也是懊悔不已,若是当初听薛宝钗的,早些给贾蕴一些恩惠,说不得薛蟠今儿个便会回来,不过为时不晚,贾蕴身为拱卫司参领,那是可以天天面圣,事情比以往好办多了。 于是薛姨妈咬牙说道:“不就是个丫鬟,咱们送了过去便是......” 薛宝钗闻言亦是顿感无语,此事怕是没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