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神情木木,似乎并没有听到顾慎安的话。 “…..而且刑部大牢,阴暗潮湿,肮脏难捱,就算不受刑在里住一段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此次案子的特殊性,受刑只怕是逃不过…..”顾慎安叹气说道。 “叔伯能让我去见见我哥哥吗?”
顾十八娘慢慢说道。 顾慎安沉吟一刻,“这次看的很严,尤其是李大人判决下来后,刑部那些人虎视眈眈的….” 虎视眈眈的等着多抓几个同党进去,这个时候很多人都避之不及…. 看着眼前小姑娘依旧平静的神情,顾慎安心里不由一疼,声音不由放低几分,“我试试,让你们见上一面….”。 顾慎安再说些什么,顾十八娘真的听不见了,她木木的施礼道谢告别,似乎还拒绝了留宿在这里,随着侍女呆呆的往外走,只觉得深一脚浅一脚,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但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睡意。 什么朝中的纠纷她根本就没在意,她只知道哥哥真的进了大狱,还是个刑部的大狱,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受刑…. 受刑,受伤,疠疫,死亡…. 一阵天旋地转,走在一旁的侍女察觉,忙伸手扶住她。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我不能有事,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站稳身子,接着迈步。 侍女面带担忧的紧跟着她。 从角门出来,跟着车夫等在一旁的彭一针忙迎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年跳了下来。 “渔少爷回来了。”
站在角门待要转身的侍女看到了,立刻眉开眼笑的接了过去。 过了一年,少年又长高了几分,身形俊秀,再加上吹风得意,整个人灿若星辰。 他大步而走过来,忽的看到顾十八娘,脚步微微一顿。 “十八妹妹来了。”
他淡淡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嘴角还挂着笑意。 这小子,还算不算一家人!出了这么大事的,他还笑得出来?哪有这样打招呼的?彭一针在一旁顿时怒火丛生,只待这小子再说一句话,就毫不客气的骂他一顿。 但顾渔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带着微微的酒香。 “好姐姐,我又吃了几杯,头有些痛呢。”
他对笑盈盈走在自己身旁的侍女说道。 “那些人真讨厌,欺负你年纪小,才让你吃酒…”侍女一脸心疼的说道,“我这就去给少爷你做醒酒汤…” 真是红袖添香玉解语。 “站住!”
一声顿喝打破了这赏心悦目的场景。 顾渔的脚步停下了,却并没有回头。 顾十八娘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问你,这是不是你干的?”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顾渔转过身,微微抬着下颌看着她,“我干的什么?”
“我哥哥为什么这么巧那个时候在李大人家?”
顾十八娘盯着他的眼依旧一字一顿的问道。 并不是她故意要这么做,而是她的情绪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强行控制,只怕要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口不能言。 顾渔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也盯着顾十八娘的眼。 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怪异气氛,侍女带着几分惶恐退开了。 顾十八娘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不走,也躲不掉。”
顾渔慢慢说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顾渔,但是…” 他倾过身来,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顾十八娘的小巧挺翘的鼻尖上,他的手指跟她鼻尖的温度一样,都是不带一丝热气。 “别把老天爷做的事安到我头上…..”他低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顾渔收回手,站直了身形,再一次抬起下颌,“再者说,你哥哥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费心…” 他的眉梢带着满满的飞扬的骄傲,他是状元,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他是皇帝带着惊艳以及毫不吝惜的喜爱钦点的状元。 朕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该多好…. 这是一个皇帝,天下至尊的皇帝带着和蔼的笑对他说的话。 顾海,一个连一甲都没进的二甲尾生,一个不懂大势,不知进退的莽生,有什么资格值得他多看一眼,值得去费心算计? “瞧,他不用谁算计,自己就能赶着去送死….”他含笑说道。 “你为什么不提醒他,你为什么不提醒他,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顾十八娘看着他,几乎将嘴唇咬出血。 顾慎安话里话外的疏离,顾渔阴阳怪气的态度,明明是三个再亲不过的亲人,在哥哥眼里却是不能亲不能近,偌大的京城,他一个人,他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无父相依,只要你们提点一下,哪怕多问候一下….. “我为什么要提醒他?我为什么要帮他?”
已经转过身的顾渔闻言猛的转过身,他的脸色阴沉,带着浓浓的恨意,凑近顾十八娘的耳边。 他们离的很近,能互相看到对方脸上细细的绒毛。 顾渔低声说道:“….十八娘,你去问问你的哥哥,让他自己问问自己,他能进族学,能中解元,能随便读书也能读出个郡王同窗,是因为什么?”
顾十八娘闻言一怔,旋即神色大变,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然和尚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顾渔却并没有在意她的神情。 “你的哥哥是什么样的资质,他自己最清楚,我也清楚,十几年来,你哥哥都是一个鲁钝未开的木头,就连你父亲去世都没能让他提起读书的兴趣,在老族长未去世前的年节,他来家里后更是连书都不看了,怎么短短的几个月,再次回到建康,他就变了个人一般,想读书也会读书也读好书了,这该不会仅仅是因为老族长给了他一个进族学的名额,他就突然开窍了吧?”
他的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然后站起身子,带着几分冷然看着顾十八娘,“顾十八娘,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顾十八娘被惊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竟然是他猜出来的…. 不过,他只是将一切放在顾海身上,并没有提到自己怀疑到自己,看来那老和尚真的并没有给他说什么…. “后来你们家就好运连连,就连你随便捡个师傅都是个名头如此大的….”顾渔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们的好运是哪里来的?”
顾十八娘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后又是一身冷汗,这小子竟然能察觉到如此地步,竟然能猜出他们有问题,幸好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顾海身上,并没有注意自己,这等荒诞之事本无凭证,就算顾渔察觉不对,但也不是只是怀疑而已。 顾十八娘吐出一口气,释放惊惧,旋即一股怒气升起。 怎么来的?吃苦吃来的,血的教训得来的!你们只看得到哥哥成绩飞涨,谁看得到他夜夜不眠呕心沥血一日当做十日用,你们只看到我们走的看似平步青云,谁看得到其中多少波折漩涡,一家人小心谨慎半步不敢掉以轻心…. 除了我受天保佑重的生命,我们还有什么天赐的好运气! “好啊,你们自己挣来的?”
顾渔一声轻笑,“好啊,那就祝你们再次挣得好运,骨肉不分离,官运依旧畅通….” “那你就等着看吧。”
顾十八娘沉声说道,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一上车,她就靠在车壁上,闭上了双眼,马车摇摇晃晃只让她倦意层层涌来。 不行,现在还不能睡! 顾十八娘睁开眼,拔下头上的银簪恨恨的扎在腿上,一点殷红很快蔓延开来。 疼痛让倦意很快消退,大脑又恢复清明。 方才顾渔的话让她吓了一身冷汗,但也无意中给她指明了一条路,一条可能唯一能让他们躲过这次厄运的路。 顾渔说,随便读书也能读出个郡王同窗,郡王。 文郡王! 顾慎安是靠不上了,要是能救早就救了,当然也不能说他就是见死不救,从这短短一夕的接触来看,这个大叔伯要比家里其他人态度好的多,至少没有流露出丝毫厌恶顾海无事生非引祸上身,眼中是真切的关心以及无奈。 顾十八娘相信他会在其中周旋,想办法捞出顾海,但前提是缓,如今皇帝也好朱大人也好,正在气头上,最明智之举就是避其锋芒,慢慢的运作。 这是最可行的办法。 但顾十八娘等不及,相比于担心有什么不好的判决下来,她更担心的是顾海的身体。 大牢,受刑,无一不展示命运正在狰狞的狂笑。 就像一张巨大的手掌,就算他们挣破囚壳得以展翅翱翔,它也只需轻轻一翻,便如五岳压顶顷刻颠覆。 而这个文郡王怎么样,他可以将他们轻轻一托,逃出生天吗? 能不能暂且不说,目前最关键的是,他会不会救,愿不愿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