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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牵连(1 / 1)

夜色蒙蒙的时候,由石狮守门的大周朝极位人臣朱大人家四扇大门紧闭,灯笼将门前照得通亮,跟白日相比,越发的威严肃静.  从文郡王府中坐轿出来的中年男人停在了朱大人的门前.  小厮上前叫门,一脸横肉带着被打扰不耐烦的门房在看到叫门小厮的面容后,立刻换上一幅春风和悦的笑容.  “大人快请.”他忙打开一扇大门,恭敬的垂手侍立.  中年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迈步而进,大门徐徐关上.  而就在这个男人踏入朱府大门时,朱大人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跪着的一个年轻人.  “….这么说,你与那个顾海是旧识?”朱大人用不急不缓的声音慢慢说道.  “是,父亲大人.”年轻人略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所以,你才去打着我的旗号,让你叔父宽待那个顾海?”朱大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但声音里已然有了几分寒森.  “父亲大人,求求你,饶他一命吧.”年轻人以头碰地,声音哽咽.  “饶他?你让我怎么饶他…..”朱大人笑了笑说道,”又不是我要他命….”  他看着眼前依旧以头连连碰地的年轻人,”…炫儿,这是皇上的决定,为父我也无能为力…..快起来,莫要胡闹,这些日子你让他免受刑罚之灾,相比于那两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进士,已经是不错了,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被唤作炫儿的年轻人闻言痛哭出声,叩头连连,只唤着父亲大人求求你,很快额头上淤血一片.  朱大人的面色变得很不好看,啪的一声拍了下桌案.  “放肆!你这是要做什么?”他肃声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下人回禀.  “老爷,胡先生来了.”  这话让朱大人立刻收了怒气,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快请….”  年轻人依旧叩头哀求.  “下去!”朱大人低声喝道.  年轻人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只得站起身来退出去.  中年男人在提灯下人的引导下款步而来,与退出来的年轻人打个照面.  灯笼映照下,这是一个丰俊的脸,有棱有角,唯一可惜的是眼角一道浅浅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此时面色凄然,英目发红,额头上淤血明显..  瞧这样子,朱大人许是心情不怎么好….中年男人心中闪过念头,不由多看了年轻人几眼,猜测他的身份.  他的形容有些狼狈,但穿着却是华贵,不似是个下人……  “炫少爷..”下人对年轻人恭敬施礼.  这个称呼一喊出来,中年男人立刻恍然.  朱大人居高位十几年,是个打个喷嚏天下都要抖一抖的人物,但这个让无数人惧怕的男人,却是一个惧内的人,至今只有一妻孙氏,且孙氏不孕,就这样他也没有纳妾,而是过继了孙氏兄长的一个儿子.  但此时这个年轻人却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儿子,那个过继的儿子名叫烍,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官居行密书郎.  而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则是朱大人新认的一个义子.  这个义子原本是朱烍的奴仆,不知怎的入了朱烍和孙氏的眼,母子二人说服朱大人,让他收其为义子,这个义子不似朱烍那般飞扬跋扈,行事低调,因此知道的人还不多.  “原来是他啊…”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再一次看了眼这个年轻人.  奴仆出身的义子,看来尽管挂上义子的名头,地位还是奴仆.  这位炫少爷走出去一段,停下脚,转过身面朝书房这边跪下了.  这是做错事了?中年男人隐隐有些好奇,朱大人已经过来了,且随手掩上门,隔断了他的视线.  “胡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朱大人带着温纯的笑看着中年男人.  “是这样…”中年男人也不客套,低声将文郡王的话说了一遍.  朱大人果然心领神会,望着跳跃的烛火沉默一刻.  “郡王与他是旧识,当初瞒身份而交,相处颇悦,所以….”中年男人忙低声解释.  朱大人笑了,抬手制止他的话.  “既然如此,老夫就豁出脸面去透透圣上的口风….”他说道,一面拍了拍中年男人的手,露出满含深意的笑.  话说到此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中年男人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了声那就让朱大人费心了.  大臣之家不好久留,二人简单几句话后,中年男人就告辞,朱大人也不相留,亲自送了出去.  为了避人耳目,朱大人只送他到了照壁处,听着门外轿子咯吱咯吱走了,才转过身回来.  书房院子里,年轻人依旧跪在那里,披着一身夜色,如同石塑.  “起来.”朱大人走过他身旁,沉声喝道.  “父亲大人,儿子的性命是由他所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年轻人又叩头哀求,声音里满满的绝望.  朱大人哼了声,打断他的哀求.  “你要是再多啰嗦一句,你就只能给他偿命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正叩头的年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抬头看着朱大人.  “父亲….”他喃喃道,焦躁悲伤的脸上又盖上一层惊疑,”您…您…..”  “我什么?”朱大人哼了声,蹙起眉头,拂袖在他身边擦过,”所以说无子无女也是一身轻,省的还要为你们这些讨债的操心费神…..”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易被察觉的得意,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进了书房.  年轻人直直的跪在那里,似乎过了很久,才明白方才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狂喜,将头在地上碰的咚咚响,根本察觉不到疼.  “谢谢父亲大人,谢谢父亲大人….”他只重复这一句话.  顾十八娘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躺在铺着软软褥子的床上,身上盖着柔柔的锦被,绣着金色暗花的帐帘隐隐透来一丝光亮,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但很快她就猛的坐起来,唰的拉开帐帘,满室盈光倾泻.  “小娘子醒了.”  两个俏婢闻声而来,含笑说道,一人捧来茶,一人则拿来衣裳.  顾十八娘没时间也不可能再装傻,飞快的穿衣.  “小娘子睡的真沉….”服侍她穿上外衫的俏婢笑嘻嘻的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内发慌,也不知道是因为睡了两天饿的,还是因为对即将要知晓的结果恐慌.  不管什么结果,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春光明媚,莹莹翠翠的庭院里,顾十八娘已经跪了好一会儿,身后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怎么还没走?睡够了,是要等着再吃饱肚子不成?”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朱红色繁复花纹的衣摆站定在眼前.  顾十八娘的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谢谢郡王…”她伏头在地,哽咽道.  “谢?”文郡王淡淡笑了笑,目光扫过这姑娘的头顶,”可不敢,你是想要我谢谢你才对吧?”  “小女不敢…”顾十八娘垂头说道.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文郡王慢慢说道,一面举步慢慢的越过她.  直到他走出去很远,顾十八娘才抬起头,看着那个华贵的身影隐入层层绿影中去了.  这个拙劣的半真半假的谎言,终于给她一份生机,虽然知道这个拼凑起来的预言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她不会相信能起到了完全的作用.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只要你肯出手,就是我顾十八娘的再生恩人….”她再一次俯下头,低声喃喃道.  文郡王的大门外,彭一针等人依旧守在那里,呆呆的靠着马车坐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空洞的茫然.  门咯吱一声,引得他们的眼木木的习惯性的看过来,这一次,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里.  但是大家谁都没有动,神情依旧木木.  这是幻影,跟以前一样,只要他们往前走几步,这个瘦小的身影就会啪的消失.  “你们,你们一直在这里…..”顾十八娘又惊又喜又悲的说道,加快脚步走过来.  彭一针几人脸色一震.  “是真的!”灵宝第一个跳起来,扑了过去,”是小姐,小姐出来了…..”  说着话放声大哭.  “是,是,我出来了,”顾十八娘的眼泪也忍不住流出来.  彭一针等人这才欢喜起来,围着顾十八娘均红红着眼.  回到客栈,看着彭一针和灵宝憔悴的模样,顾十八娘心里很是难过.  “小姐,他们没有打你吧…”灵宝哀忧的审视着她的脸说道.  面色孱白淡盈光,双目微肿轻泛波.  睡的很好…..顾十八娘略有些羞涩,说出去只怕没人信,其实连她自己也不信,怎么就会睡着了呢.  当时文郡王拂袖而去,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她紧绷到极致的心情却突然松懈下来,就在反复审视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猜测各种后果时睡了过去.  在京城药行会为自己精心安排的舒适的屋子她没有睡着,却在剑拔弩张一言生一言死的郡王府睡着了,而且还睡的那样沉那样久.  “十八娘,事怎么样?”彭一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  “哥哥他….”顾十八娘的视线看向大牢的方向,似乎在回答彭一针又似乎在告诉自己,”没事了….”  此时的大牢里,须发散乱的顾海正与人相对而坐,在他们的面前还摆着一桌简单的酒菜.  “…老师,学生再饮一杯…”顾海说着仰头饮尽.  “…小子,你都吃了,还让我吃什么…”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着说道,一面伸手拿过小小的酒壶,似乎怕被人夺去一般,紧紧攥在手里.  “…扬州的万泉醉….”他看着手里的酒壶,”…好是好酒,就是太淡了,要是换成苏州的三杯倒就好了….”  “…老师想要喝的话,我去给你买来…”顾海声音哽咽道.  老者哈哈笑了,将酒壶往墙壁上一抛,酒壶应声而碎.  “不用了,这就足矣….”他说道,一面眨眨眼,”等明年清明时,你要是拜祭老夫我,记得拿三杯倒就好….”  顾海闻言低头呜咽.  “…哭什么哭…”老者呵斥道,”瞧你那毛毛躁躁的样,成何体统….”  “老师…”顾海哽咽声更大,”学生为你抱屈…..”  “屈什么?老夫虽死不负平生愿,不屈,高兴的很..”老者笑道,一面美滋滋的吃了口菜,”你可别怪我小气,这断头饭你可吃不得….”  “老师..”顾海伏头跪地呜咽.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老者将筷子啪的一放,肃正看向顾海,”你若喊我一声老师,就好好的听我几句话.”  顾海止住呜咽,红着眼看向老者.  “第一,磨去你的毛躁性子,第二,守着你的刚烈正气…”老者沉声肃正说道,看向顾海的眼内带着几分怜惜,声音也缓和下来,”好好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亦是不负平生所学,并不是都像老师这样才算君子之道.”  “学生谨记老师教导.”顾海俯身在地哽咽说道.  几日之后,顾海出了大牢,拖了很久的朝考终于进行了,而顾海还得到参加考试的资格,这个消息让四方震动,由此引起无数对朝局政事的猜测.  这一切纷纷扰扰没有干扰到顾家两兄妹,朝考很快出了结果,这个结果再一次引起了轰动.  第一是顾海被分配到襄阳府南漳县当县令,原本二甲是分派到京城六部等做观政,只有最末等的才会被发送地方各省级衙门观政,混个七品前程.当然,顾海能得到这个前程,已然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了,按照大家的猜测,他应该是坐冷板凳待分配,没想到竟然直接得个实缺.  不过想到要去的是南漳县,大家又都觉得能理解皇帝的意思.  南漳是大金和大周分解附近的县,如今叶将军不在了,大金气焰嚣张,哪里的日子不好过…..  顾海上请愿书中曾指责朱大人贪生避死,那么想必皇帝是想让他这个不贪生怕死的人去历练历练,免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担心,这其实比我留在京里要好得多…”顾海对顾十八娘解释,怕她担忧.  顾十八娘点点头,还没说话,屋门被人砰的踢开了.  “顾海,你这个扫把星!”  伴着一声怒骂,顾渔的拳头打在顾海脸上,他来势汹汹,顾海猝不及防,跌了出去.  顾十八娘顺手抓起桌上的瓷瓶,而顾渔已经随着股海的跌倒再次扑了过去,两个年轻人在地上打在一起,一时分不开,顾十八娘无法下手,只怕误伤了顾海.  “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  几个翻滚后,顾渔终于占了上风,挥拳打向顾海.  “我害你?”顾海翻腾两下,将他又压在身下,毫不客气的也雨点般的落下拳头,”我怎么害的了你,我关在牢里,想跟状元公你拉关系都没机会….”  他这话说得别有所指,顾海出来后,才知道顾渔本有为自己赦罪的特权,但顾渔却迟迟拖着未办,当然,顾海并不是在意他不为自己请命,而是对他的做法寒心.  “你这个莽夫,如果不是你狂妄行事,我又如何会遭此变故!”顾渔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心中激怒,一脚将顾海踹开.  “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他扑上去再一次恨恨的打下去.  顾海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这也就是这次朝考后,第二件轰动的大事,状元不用参加朝考,直接进翰林院当个翰林老爷便是,但这次的状元顾渔却意外的被发到达州一个县做县令去了,理由是年纪轻需要历练.  这前所未有的事立刻引起哗然,当然没有一个人信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快真实的缘由也传了出来.  事情还真是因为顾海,自从文郡王派人询问朱大人那句话后,朱大人没几日就进宫去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位官员,商议完朝廷大事,大家要恭送皇帝时,朱大人站出来说话了.  “牢里那几个闹事的进士陛下看是否可以放出来了?”老大人开口直接说道.  这话让在场的其他官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大学士都勾了死刑,而且皇帝也发话决不轻饶此次进士闹事事件,听那意思这几个进士怎么也得陪着老师一同上路了,怎么朱大人突然说出这话?这不是忤逆皇帝吗?一向精通拍马屁技艺的朱大人该不会是糊涂了吧?  但事实却再次让这些官员大吃一惊.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竖子们只怕还不知其罪!”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说话声音也挺重,但这句话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把这些进士当做顽劣孩童,并不是当做李大学士一党当罪论.  果然是自己猜测的那样,皇帝原来就没想要这些进士的命,朱大人为自己猜中圣心而高兴,但同时也有些微微的不是滋味,觉得皇帝这样做似乎对自己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想当初枢密院编修张全上书言自己的过,自己贬他到昭州已经算是很严酷了,但皇帝却依旧为自己不平,愣是又将张全贬到安远去,安远这个地方自来是众人眼中有去无回之地,果然张全死在那里.  这一次皇帝看似发了那么大的怒,却原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但这个时候朱大人就不能不顺着皇帝说了,于是又说了些好话,皇帝就顺坡下驴拟旨将这些进士放了.  事情到这里原本也就结束了,但不知怎么的皇帝心血来潮,跟老大人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竟然来替骂自己的人说好话.  朱大人也没隐瞒,用些忠孝信义的话讲文郡王供了出来.  皇帝听说文郡王曾与顾海相识,又听朱大人的义子愿以命换命救顾海,触动了孤家寡人的落寞之情,将文郡王请过来,当众褒扬一番.  这出乎文郡王意料暂且不提,且说皇帝转眼又想到这些外人以及一面之交的人还能为顾海求情,怎么身为状元同宗兄弟的顾渔至今没说过一句话.  于是皇帝很生气,觉得顾渔是避祸不顾血亲,一纸诏书将他这个状元发配去当七品县令,以让其察世间百态,知冷暖人情。  顾海也听到这件事了,虽然被顾渔按在地上打,但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害你?你错了!这是你害了你自己!”

他大笑道,一手撑住顾渔要落下的拳头,“同宗同族,什么叫族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我遇祸事你只幸灾乐祸就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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