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冒着大雨,藏在书房外听墙角当监工。 他眼看着屋子里一个四皇子妃林芝兰不吭声,又看着镇国公也是磐石一般一动不动,心里都替他们着急。 镇国公在陆鸣蝉面前一向是以慈父示人,絮絮叨叨如同爹娘同体,然而此时,他的脸色很怪异,像是在强忍着怒意不肯爆发,脸阴沉沉的,让人望而生畏。 陆鸣蝉在心里暗暗咋舌,又去看林芝兰。 林芝兰因为对面是自己的父亲,她又是来求人的,自己又不能将皇子妃的威严端出来跟他争个明白,也憋出了一副不大好的脸色。 片刻之后,林芝兰还是决定含糊过去:“父亲,您不用亲自出面,只要让那个、世子,从中牵线,殿下自己去和陆卿云详谈,事成与不成,都在殿下。”
她背后一直叫陆鸣蝉野种,这一下差点露馅。 镇国公看着她,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陆卿云不会与任何皇子结盟,你们死了这条心。”
林芝兰一听这话,那争强好胜的脾气立刻就涌了上来:“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世子不是和陆卿云关系匪浅?”
镇国公点头:“确实关系匪浅,可你知道为什么关系匪浅吗?”
林芝兰脱口而出:“不是说世子是陆卿云捡回来的?”
“大街上那么多乞儿,”镇国公伸出一个巴掌,然后弯曲其中四个手指,“怎么单单就捡了鸣蝉一个?”
“凑巧了,这世上凑巧的事可不少。”
“你说凑巧,就落了下乘,陆卿云和旁人不一样,他不会做多余的事,兴许鸣蝉从娘胎里出来脱身那一回,也是陆卿云帮的手。”
林芝兰瞪着眼睛,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那时候,陆卿云不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哪里来的这般手段? 再说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出手? 难道咱们家对他有恩?”
若是有恩...... 想到这里,她眼里立刻射出两道兴奋的光,恨不能现在就让陆卿云回来,将镇国公府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给四皇子。 镇国公看她一副挟恩图报的模样,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志大而才疏,举大事而惜身,还不自知。 他仰着头,不去看她:“这些事,我思来想去很多回,将过去几十年都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遍,也隐隐的猜到了一些眉目,告诉你也无妨。”
林芝兰立刻道:“父亲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镇国公摆手:“要守口如瓶的事,都会烂在我肚子里,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可以去查,也可以去验证,但是最后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那就是你们自己的福祸了。”
林芝兰听了杀身之祸四个字,脸色也不免凝重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皇子府邸也面临杀身之祸? 镇国公不管她怎么想,慢吞吞道:“陆卿云幼年时,我应该是给过他一个烧饼。”
林芝兰一愣,随后又释然:“都知道陆卿云是浮萍无根之人,看来是他在做乞儿的时候,得了您的善心,难道就因为他这过去不光彩,就要杀人灭口?”
随后她在心里想,乞儿确实不光彩。 镇国公没理会她,闭着眼睛回忆过去。 “他那时候是四岁还是五岁,大雪天,身上的衣服湿了,冻成了个冰筒子,穿一双秋天穿的单面子鞋,鞋还小了,只能踩着脚后跟, 我从遇仙楼出来,就见他捧着一件断成两截的山文锁子甲,向人售卖, 明明又冷又饿,但他还是站的笔直,像是一把刀,眼里全是凶光,仿佛随时准备一口咬住人的喉咙,吸血食肉, 路过的人全都远远避开他,不肯靠近, 那时候我也不过三十来岁,也不是心善,而是对这孩子好奇的很,就在路边买了个烧饼给他,也没要他的锁子甲, 这孩子三两口吃了烧饼,问了我姓名,说日后必定报答,就抱着锁子甲走了。”
林芝兰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这孩子就是陆卿云?”
镇国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陆卿云和这个孩子有一样的眼睛,又冷又厉, 而且全是铁铸成的,不论是严寒酷暑,刀枪棍棒,都不能让他屈服, 家里出了你母亲这样欺君罔上的大事,皇上也只是轻拿轻放,谁都没有牵连,我思来想去,应当是有陆卿云的暗中庇护。”
提起周萍,林芝兰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母亲是什么心情。 说爱恨交织,也不为过。 恨她心狠手辣,手段却不够,没有将这些肮脏事塞到一个桶子里,然后将盖子死死盖住,反而被陆鸣蝉和解时雨掀了盖子。 将这件事情放下,她又道:“既然是有恩,那您为什么还说他不会帮四殿下?您出面不是更好?大事若是能成......” 她说什么,镇国公并不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 窗外还是乌云盖顶,屋子里一片湿漉漉的昏暗,他就这么坐着,一直等到林芝兰说完。 “你说陆卿云是浮萍无根之人,我再给你讲讲陆卿云的来历。”
“身份?”
林芝兰猛地坐直。 这下,就连窗外的陆鸣蝉也忍不住张大了嘴,蛤蟆似的接了一嘴的雨水。 镇国公的嘴,非常紧。 他平日看着是个平庸无比的中年男子,然而谁也想不到,别人还在满天下打听陆卿云来历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陆卿云的来龙去脉摸了个清清楚楚。 凭借着陈年旧事中浮出来的蛛丝马迹,再加上陆鸣蝉的突然出现,他就将这些事情理了出来。 现在,他要将事情告诉林芝兰,让她不要去找死。 也要告诉窗外的陆鸣蝉,让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要随便的将陆卿云卖出去。 镇国公抬头,让自己的面孔藏起来,不被女儿看到,但是声音还是流水似的落了下来。 “允忠王你可知道?”
林芝兰点头:“唯一的一位异性王,二十多年前,先皇最后在位的那几年,犯了谋逆罪,满门抄斩了。”
她思绪转的很快,紧接着道:“陆卿云是余孽?”
“余孽?”
镇国公声音闷闷的,“这世上若是连允忠王一家都不忠,那这世上就再无忠心的臣子了。”
他长叹一声,有些话,一旦说了,难免就要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