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栾廷玉飞马将至,哪里肯听刘备说话,只一心要刺死二人。 却不想胯下马猛地失蹄,竟是被绊马索绊倒,将他当即甩出数丈远近,摔得满身满面泥雪。两边伏兵齐出,就地将他绑了。 喽啰兵将栾廷玉押至亭前,但见他并不言语,只把头一转,立而不跪。 刘备怒目叱道:“我义军到此,杀得你连败两阵,如何不降?”
栾廷玉转头回叱:“栾廷玉技不如人,死则死矣,岂有降贼之理?”
晁盖大怒,喝左右推下斩来。 栾廷玉仰天叹道:“可惜我栾廷玉不能马革裹尸于沙场,竟死于此处。”
刘备见他言语雄壮,面不改色,端的是条好汉。当即喝住:“且慢。”
随后抢下亭来,喝退左右,亲解其缚,并为其擦去泥水,接在亭上坐下。 刘备抱拳道:“适来言语冒渎,请勿见责,我素闻栾教师乃世之豪杰,今日见之,果真是条好汉。”
栾廷玉仓促还礼:“败军之将,何至如此,不知阁下是谁?”
晁盖插口道:“这位官人都称他做‘及时雨’,今番用火计烧你的,正是此人。”
栾廷玉吃了一惊:“莫不是大闹青州的‘义剑先主’宋公明么?”
刘备笑道:“正是小可。”
栾廷玉慌忙下拜:“早听闻公明哥哥义气深重,今日见之,果不其然,更不想公明哥哥这般神机妙算,方才口不择言,冲撞哥哥,还乞恕罪。”
刘备忙扶起栾廷玉,先教他复坐在石凳上。又教与栾廷玉新纳冬衣穿了,随后执其手,并晁盖一行,都到新下大寨。 及入营,教众好汉都来,一一与栾廷玉相见。分付杀牛宰羊,大摆筵席,为栾廷玉接风,栾廷玉自是深感宋公明大义。 酒席宴上,刘备拉着栾廷玉就坐在身边,与众好汉全然不提祝家庄事,只把闲常话来胡吹乱侃,此举乃教栾廷玉心中不安稍解,同时倍感他体恤殷勤。 栾廷玉暗自思量:我观宋公明一番所为,真个是礼贤下士,深明大义,又腹有韬略,有英雄之姿。反观那祝家鸟人向来飞扬跋扈,从不把我这教师放在眼里。祝虎那厮更是欺人,竟教我立下军令状来。 而我今番折损了这许多马军,回去怕也是死,不如就在这宋公明账下报效,若随这等明主,须不枉费我一身艺业。 思量至此,栾廷玉暗自打定主意,只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散席,栾廷玉也未寻得时机以真心相告。 次日巳时,刘备教把兵刃甲马还给栾廷玉,要亲自送他回祝家庄上。 两个走了一程,各自依依不舍。将分别时,终见刘备道: “你我兄弟今日一别,再相见时,疆场上不知是何变数。我俩个相处虽少,却都有相逢恨晚之意,宋江早有一言,现说与教师,还望栾教师三思而后行。”
栾廷玉心下窃喜:可来了么?口里却讲:“哥哥但讲无妨。”
刘备叹息一声,随即正色道: “当今天下,盗贼四起,外敌窥阚,金人携立国反辽之威,旦夕要灭契丹。 反观我大宋朝廷:主上昏聩,奸臣当道,琴瑟张而不平,笙竽备而不和。又各军之中,武不能上马定乾坤,文不能提笔安天下,骑行十里则止,箭无百步则坠。 胡虏倘若南下,这般朝廷,这等军事,如何教人倚仗?届时城池打破,玉石俱焚。百姓凋敝,四海分崩。我等江湖中人,何以自处?”
栾廷玉听罢不由得吃了一惊,竟不想刘备胸中志高如此。但听刘备继续朗朗道: “古者以天下为公,我等素有扶汉之志,当一心以汉家子弟为先,所以梁山众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只要金人犯我州城,当誓死击之,以全家国。 至于眼下这腐朽朝廷,早就是枯茎朽木,正如那年久糟梁之屋,摇摇欲坠,便是无人推它,量他也撑不了几时。”
话说至此,栾廷玉一时听得青眼迷离,不由得喃喃问道: “公明哥哥的意思?”
刘备笑道: “如今我梁山高举义旗,广招天下好汉,栾教师倘蒙不弃微贱,便与我等一同扶汉。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当下就此分别。”
栾廷玉听他说罢,乃当即拜倒于地: “哥哥大义,小弟一介武夫,不能尽知,却亦曾听得‘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从今往后,栾廷玉但听公明哥哥差遣,万死不辞。”
刘备大喜,匆忙扶起他来:“我得栾廷玉,胜得祝家庄十倍。”
当下攥住其手,复归在梁山大寨之中。晁盖等好汉也都各生欢喜,毕竟是梁山再添一员虎将。刘备正教准备筵席庆祝,却有哨子进账禀报,说扈家庄“飞天虎”扈成牵牛担酒,特来求见晁盖。 刘备晁盖对视一眼,面上都笑,当即叫请进帐来。 扈成及到账中,早望见正面胡床上坐着一位大汉,上首一个黑面的汉子。心道正中的当是晁盖,上首这人却又是谁? 扈成不敢多看,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当下对着晁盖一揖到底: “小可扈成,见过晁盖天王。”
晁盖一笑:“原来是扈家少庄主亲临,有失远迎。”
说罢乃教喽啰兵看座。 扈成坐得定了,正要开口,顾盼时扫见栾廷玉也坐在一旁,心下吃了一惊,转瞬即便了然: 听闻昨夜这厮带兵夜袭,彻夜未归,如今端坐在此,必是降了梁山无疑。今番祝家庄算是碰了钉子,但愿我扈家庄只求自保之计尚来得及。 想到此处,他忙转头看向晁盖,赔笑恳告道: “小妹一时粗卤,年幼不省得事,误犯尊威。今者被擒,望乞将军宽恕则个。如蒙将军饶放,梁山上但用之物,我扈家当悉数依命拜奉。”
刘备微微点头: “我等所恨者,祝家庄而已,本与你扈家庄无关。只是如今我两个兄弟都陷在祝家庄里,我须将祝龙与令妹交换,救回我的兄弟。”
扈成听罢一脸为难,不由得站起身来: “这位将军不知,那祝家人向来不把我们扈家放在眼里,前者两位好汉都擒锁在祝家庄上。小人怎敢去取?便是强要取时,那祝家人也必不肯与。”
此话全在刘备意料之中: 只这数日里,看那祝家行事,便知他寻常作派。但要因此便平白将扈三娘还与扈家庄,却也并不能够。真要还时,也必定是破了那祝家庄之后。 可未及刘备开口,晁盖已当先道:“你不将我好兄弟还来,我如何能够得你令妹回去?”
刘备忙把住他小臂,摇头劝道:“哥哥休如此说,依小弟之见……” 刘备缓缓转头看向扈成,继续道: “今后早晚,他祝家庄上,但有响动,你的庄上切不可使人来救。若祝家庄上有人投你下处,你可就缚在彼。我等打破祝家庄时,自还令妹到贵庄。 如今令妹权住在后寨,早晚有人伺候,衣食无忧,并不怠慢,你且放心回去,静候消息便是。”
扈成只得拜谢:“今番断不敢救应于他。若是他庄上果有人来投我,定缚来献于将军麾下。”
刘备点头,乃亲自送扈成出营。向后归在大帐,众人继续饮宴,庆祝栾廷玉入伙。 至向晚时,因战时不可轻敌,刘备早早便令散席。众人告辞散去,刘备则向着后寨禁着扈三娘的小营中来。 及到营前,营前喽啰见是刘备,都慌忙见礼,刘备摆摆手,方欲卷帘而入,手指碰到帘上,却又停住,只因他隐隐听到里边扈三娘仿佛同谁说话。 刘备心头竟不由得升起一股无明业火,他强忍怒意,当即附耳听去。 但听里边扈三娘娇喝一声: “淫贼。”
刘备便顿起杀心,一把按住剑柄。 不知是谁偷偷潜入扈三娘的帐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