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众人见樊瑞自告奋勇,一时又惊又喜,纷纷望他这里投来赞许目光,一看之下,却发觉不曾认得此人。 方才战事紧急,刘备也没个闲暇介绍两位新来的好汉,如今正好教樊瑞、董澄都来与众人见礼。 见礼毕,众皆落座,晁盖晓得二人不但都是本领高强,更兼身怀奇技,顿时转忧为喜: “不想宋三郎此去非但作成大事,更带回两位大才,可喜可贺,愚兄敬你一盏。”
说罢便教喽啰斟酒,刘备自不推却,与他各吃一盏,这才想起动问柴进如何失陷。 原来最初是柴大官人闻叔叔柴皇城病重,引着李逵前去探望,这才得知是殷天锡那厮无礼,强抢柴皇城家的庄院,殴打柴皇城,至柴皇城活活怄死。 柴大官人本欲差人望沧州取丹书铁券,打算到东京去告御状。不想殷天锡那厮复来生事,李逵看不过,把那厮当场打死,惹怒了高廉,是以报复柴大官人。 刘备得知此事首尾,转头看了看李逵,他虽觉李逵今番所为虽然鲁莽,却也并不算错,反而颇有侠义之气,是以并不责怪。 …… 至夜,梁山大营中的鼓角旌旗早早便已将歇,四下里黑漆漆地只见得几点火光,各门望楼上几个望子犹自清醒,与积夜中仅剩下的数颗暗淡星辰遥相辉映,各自都争口气,比量着看谁最终能一直坚守到天亮。 大营百步开外,亦有一处火焰在远近的昏黑之中孤独摇曳,毕毕剥剥,碎碎念个没完,极不情愿地,照应着前边并肩低语的一双兄弟。 两个人都踞坐于地,背倚草堆,其中一人披发跣足,怀中抱着一柄宝剑,一只酒坛子;另一个,漆黑中只看得清两排银牙。 “可有主意么?”
“没。”
“你这厮没甚主意如何请命?”
“请命了却在思量,为时不晚。”
“嘶……真他娘是魔王风范。那鸟坛子可不好料理。”
“恩,小弟思量半日,仍不晓得如何破解。”
“吃酒。”
“吃酒怕是不成,这坛子原本就是盛酒的也。”
“啧,我是说咱兄弟俩吃酒。”
“哦,何不早说。”
“……” 这披发跣足的,乃是梁山泊新晋法师“混世魔王”樊瑞,只看得清银牙的,当然是梁山泊二把交椅“义剑先主”宋三郎。 两个自白日里:樊瑞请命要与高廉斗法向后散帐出来,便始终坐于此处思量对策,大半日不曾离开,甚至连傍晚饭食都不曾吃。 樊瑞自于泥丸中演遍所学,终是无法破解高廉坛子鬼兵,是以愈发烦恼,刘备则默默守在樊瑞身旁,时不时提点一二,却也是于事无补,没甚鸟用。 两个好汉便就这般一头吃着闷酒,一面看着远处大寨上几点灯火出神。 不知不觉,已将到三更时分…… 忽地,手上一阵冰凉传来,虽不足以惊到樊瑞,却不免让他一时分神看去。 樊瑞低头一张,竟是条二尺余长的秋色草上飞在他手指间缓缓逶迤爬过。 草上飞又名短尾蝮、地扁蛇,体较短粗,头略呈三角形,与颈区分明显,吻棱明显,尾短。头背多秋色,体腹面灰白色,尾尖棕黑色。 它是一种晨昏性剧毒蛇类,初更至夜间活动最是频繁,而如今这六月天气,更是他最喜出行之时节。 虽是这蛇儿身藏剧毒,樊瑞却也并不惧它,他也晓得等闲蛇类不会动辄去寻人类的晦气。是以他毫不慌张,眼看着蛇儿不紧不慢、懒洋洋的爬过手背,钻进躺倒于草地上的空酒坛子之中。 须地,樊瑞似乎猛然间想通了甚么,一对眸子放出两道异样光彩: “蛇儿泡酒?大补也。”
刘备教他忽地大呼小叫唬了一跳,才转头看去,见那只蛇已钻进酒坛之中,只露出一点黑黑地尾尖,教樊瑞大刺刺地把盖子一塞,困在坛子里。 刘备当即眯了眯眼,转而便瞪得溜圆,接着竟腾地一跃而起,口中兀自大吼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樊瑞抬头愣愣的看了看他,眨眼问道:“哥哥晓得什么了?”
刘备附身按着樊瑞双肩,手指都几乎捏进樊瑞肉里:“我晓得如何可破他那坛子鬼也。”
樊瑞亦猛的站起,瞪眼道:“哥哥莫不是消遣我?”
刘备叱道:“我消遣你作甚,便是用蛇,你不是会变蛇么?便是用蛇。”
樊瑞被他一点,终于如梦方醒,一拍脑门: “是也是也,我怎地就没想到?它那坛子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蛇儿却是活物,只教他钻入坛中,咬上一口,坛中人必死,此法自破也。”
樊瑞一时得意忘形,竟这般按着刘备肩膀,就地上插的火把前边跳边转起圈来,刘备看似一脸的无奈,心中实则颇觉此人可爱,两人仿佛是刹那间都回到幼年时游戏光景。 跳了半晌,刘备再次确认道:“你可有法子一下弄来几百条蛇儿么?”
樊瑞垂首沉吟片刻,抬头喜道: “没有!”
刘备恨得不由按了按佩剑,但听他继续道:“不过若给小弟些许时辰,容小弟开坛做法,倒是可以弄来。”
“哥哥快与我唤人帮忙。”
刘备这才转怒为喜: “兄弟只管分付。”
樊瑞乃引着刘备归在营中,点起五百精壮喽啰,分作两队,教一队火速于大营外寻找夜丁香来,若寻不到,便多割些藤蔓、树枝之类,子时前务必来在东面法坛; (夜丁香:夜来香,极易存活,芳香四溢,晚间开花,其香擅引蛇虫。) 另一队则教携百零八根绳索与樊瑞二人同往大营东面青龙位上筑坛,从中拨一百二十人,执旗守坛,听候使令。 两个分付已毕,同出来在大营东面高处相度地势,令喽啰取东方青土筑坛。方圆十六丈,分内中外三层: 最外围插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氏、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 中间层插八面宿旗,按休、伤、生、死、杜、景、惊、开八门方位而立。 最里层插六十四面黄旗,按六十四卦,对应八门而立。 又教每面旗下都点油灯一盏,外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护法。 安排妥当,樊瑞又下令教守坛喽啰: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不许失惊打怪,如有违令者,立斩不饶! 众皆领命。樊瑞自个则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只待子时一到,便要作起法来。 书说简短,话休繁絮,子时将到,头队喽啰终于堪堪赶来,按樊瑞分付,将所得夜丁香等物都散在外围苍龙形中;另一队之一百零八根绳索,则皆置于里层六十四卦卦上。 樊瑞见万事俱备,不由得满意点头,当即手持宝剑,教刘备脱下一只鞋来…… 刘备虽不晓得他是甚名堂,却也顺遂了他,三两下把鞋子脱了给他。 樊瑞接过鞋子,鼻子动了动,闭着眼长吸了口气,转身来在坛中阵眼位上。 但见他盘膝而坐,宝剑插在身前地上,左手擎着刘备鞋子,右手掐诀默念,去鞋上一指,紧接着左手一抖,那鞋子里便飘出一道青烟。 一旁士卒见了,怕触犯军令,不由都捏住鼻子,但见那鞋子微微晃动,当中一物探头探脑钻将出来,竟是一只—— 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