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见盗了踏雪乌骓,一时气得须发皆炸,分付酒保引路,自提了双鞭,穿鞋来赶强人。 此时五更才过,天方放亮。两个人田塍上呆赶了二三里路程,反不见了远处零星火把,正不知投那里去了。 呼延灼恨恨道:“真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失却御赐的马,如何是好?”
酒保道:“相公如今须去州里告了,勾动官军剿捕,方才有望取回马匹。”
呼延拧眉问道:“你才说那个去处,却是哪里?”
酒保不敢不答: “离此间不远有座山,唤做桃花山。 山上有一伙强人,聚着五七百小喽啰,打家劫舍,前番常搅扰村坊,近来许久不见。远近官军剿捕不得,定是这伙强人盗了相公马匹。”
呼延灼咬碎钢牙:“真个是太岁头上动土,待我借得些许兵马,须先踏平你这桃花山,后填了那梁山水泊,方解我心头之恨。”
酒保也不敢言,二人复回店中,就一起吃了饭食。呼延灼将剩余银钱都把与酒保,叫他挑了衣甲,随自个径投青州来。 径到府堂阶下,参拜了知府冯宝。知府一时大惊,问道:“听闻将军率兵剿捕梁山贼寇,如何却到此间?”
呼延灼长叹一声,只得把如何兵败如何失却马匹来在青州说了一遍。知府摇头道: “将军虽是折损了许多人马,却非慢功之罪,实为贼人奸滑诡诈所害,须知上任青州知府慕容彦达,便是被那梁山贼寇赚开城门所杀。”
呼延灼急道:“虽如此说,这般回京必担罪责,还望恩相指点迷津。”
知府冯宝抚须不语,沉吟良久,乃抬眼盯着呼延灼道: “下官却有一法,或可教将军东山再起,重整旗鼓,报那梁山草寇一箭之仇。”
呼延灼抱拳道:“愿闻其详。”
知府冯宝道:“下官辖地多有草寇侵害,既是将军到此,可先扫清桃花山,夺回那匹御赐的马,再来剿灭那白虎山。那时下官自当一力保奏,再教将军引大兵复仇,血洗水泊梁山,你看如何?”
呼延灼再拜道:“既是恁地,呼延灼深谢恩相主监,誓当效死以报。”
知府相公便教人安排呼延灼歇宿,同来挑甲酒保,也自教他去了。 …… 且说这座桃花山上,有两个好汉把住,为头的唤作“打虎将”李忠,第二个人称“小霸王”周通。此前盗了呼延灼踏雪乌骓的,正是这厮。 吴用率鲁智深等好汉游历山东,之前也曾到访桃花山来。因那“小霸王”周通与他哥哥李忠都与“花和尚”鲁智深“有缘”,是以根本不须吴用等多费唇舌,当下答允归附梁山。 吴用便教彼等向后不得劫掠,并于后山开荒种地,一应例钱自有大寨料理。须知向来附庸的小寨子都是要向大寨纳贡的,李忠、周通见说梁山大寨非但不用纳贡、还反给他们例钱,自是欢喜无地。 列位要问了:如此说是周通本性难移,又去山下胡作非为? 却也不是,周通既是应下吴用,等闲岂敢造次?盖因他如常想访梁山公明哥哥,却无甚礼物,是以屡屡下山搜罗,这日正在回山途中,隐隐见得前边野店里一匹雪啼黑马。 周通何等人?那可是终日与马为伍的匪首。一眼便知是匹宝马,率喽啰来在近前,果见不凡。当下暗想道: 吴学究只教我不得恃强凌弱,劫掠百姓,有此等马匹的,定然不是寻常人家,非富即贵,我便盗了此马,又不伤人,也不算作恶。 是以推倒篱笆,盗走马匹,意图择日送往梁山,献给公明哥哥。 …… 说回当下,这日两位大王正在聚义厅上吃酒作乐,忽见伏路小喽啰忙不迭滚将来,报说:有青州兵马前来剿捕。 李忠吃了一惊,周通则趁着酒意正浓,从容起身,先活动两下脖颈手指筋骨,接着才淡然道: “哥哥只管先吃,教小喽啰与我烫壶热酒斟满,看小弟我不等酒冷,斩来将鸟头献于厅上。”
李忠道:“壮哉,便等兄弟同饮。”
周通也不复言,转身下厅,点起一百精壮喽啰,绰一口走水绿沉枪,飞身上马,引兵下山来迎官军。 且说青州来军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单骑走青州的“双鞭”呼延灼是也。 前者呼延灼住了三日,因急欲要这匹御赐宝马,便来禀复知府。知府冯宝便传教马步军两千,借与呼延灼。又拣了一匹青鬃马与他。 是以呼延灼谢了恩相,披挂上马,带领军兵径往桃花山进发。来到山前,摆开阵势。呼延灼就红日下望山前看去,但见耀眼明光里天神般一个黑影当先下来,怎生打扮: 身着团花簇锦,手持碧绿沉枪。狼腰虎背腿修长,筋骨咔咔作响。 面阔须髯似戟,声威咆哮如狂。周通人道小霸王,恨把撑天柱撞。 呼延灼一见周通,先自吃了一惊:这厮英武不凡,想来又是一番恶战…… 但见周通一手勒住马匹,一手把枪一指呼延灼,大喝道: “我乃‘小霸王’周通,来将何人,先通姓名。”
呼延灼心头一凛:这厮果有霸王标格,却不知有无霸王手段。若他真个有霸王本领,今番吾命休矣。 虽这般想,呼延灼毕竟赵宋名将之后,岂会未战先怯?当即大喝一声,以壮胆色,接着更是哈哈大笑,乃问左右道:“你等可听过小霸王么?”
左右军汉皆摇头:“不曾听闻。”
呼延灼笑得愈发张狂:“我麾下军汉皆出青州,尚不曾听闻甚么小霸王。我呼延灼乃朝廷上将,安知你的鸟名?”
周通大怒:“匹夫安敢欺我,今日教你知晓爷爷的厉害。”
虎吼一声,飞马来战呼延灼。呼延灼亦不敢轻敌,抡鞭接住周通。 二马交错,周通一枪直奔呼延灼哽嗓,呼延灼只侧身一闪,轻松躲过,抬手只一鞭,要打周通天灵。周通急举枪架,但听得“啪”一声响,周通手中长枪教呼延灼一鞭打落在地。 抬头再看周通时,已一道烟走去半山腰里。 呼延灼微微一愣,这才幡然醒悟,暗自咬牙:甚么鸟霸王,这般不吃打,想来这般草莽中人,名号愈唬人的,偏偏越是不济,名号不甚响亮的,才要当心提防。 思量到此乃拍马来赶周通,却哪里赶得上?只好高声于后头大骂: “足下这般身手,向后莫叫甚么小霸王,只除了中间霸字,唤作小王罢了。”
周通全然不顾,只一道走来关上,教喽啰紧闭关门,弓弩滚木礌石伺候。自下了马,复归在聚义厅上。 李忠见他归来,忙举酒盏起身迎迓:“贤弟果不失言,此酒尚温也!古有关云长温酒……” 周通一摆手:“得得得得,哥哥差矣,是小弟敌他不住,败归厅上来也!”
李忠忙执其手,忽觉手上粘腻,低头看去,见他虎口皆裂,血流不止。不由惊呼出声: “何处军将?这般利害?”
周通羞赧道: “只听得唤做甚的呼延灼,当不是本州之人,一对铜鞭端的奢遮,小弟这般身手,也只应付他二三十合,想来除非哥哥亲去,旁人须胜他不得。”
李忠暗自思量:我比周通,半斤八两,他胜不得,我去也是白给。况他这般快归在厅上,说是二三十合,其言不可尽信,还得是另寻帮手,才是上策。 思量到此,李忠拍着周通肩膀道:“贤弟斗不过他,愚兄去最多便也是个平手,他手下两千官军,我只几百喽啰,终究难以匹敌。不如另寻好手相帮。”
周通问道:“如此却寻何人?”
李忠微微一笑:“贤弟莫不是忘了?我等如今—— 可都是梁山好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