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玠看那梢公披星戴月、身躯凛凛,箬笠之下浓密眉毛,圆睁大眼,红面皮,铁髭须。 失惊问道:“足下到底何人?”
梢公哈哈大笑:“我乃梁山义军中水军的头领‘混江龙’李俊是也。”
吴玠暗暗叫苦:好不容易杀透重围,怎的又落在梁山群贼之手。 吴玠奋力挣扎,踉跄钻将出来,望李俊身上便扑,李俊喝声:“来的好”。才要接住,不想他何时暗提棉被在手,一发扔来,李俊侧身一闪,哪里躲的过一床棉被,教他正遮挡了。 却听“扑通”一声,这吴玠自知吃了麻药不敌李俊,竟望旁边一跃,撺将下水中去了。 李俊乃望着那湖面上一圈圈涟漪哈哈大笑: “你这厮望哪里去不好?偏偏要下水里受苦。”
当即打个唿哨,船尾里竟先后钻将来四条大汉。 为头的生的红胡子黄头发,穿着领青绸衲袄;第二个身材瘦长短须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锦衫;第三黑脸堂长胡须,第四个骨脸颊阔腮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 李俊这里使个眼色,四个人都把背上黑毡笠儿一扔,衣服一除,“扑通通”望水中便撺。 吴玠正玩了命的游,没理会脚下给人拽住,望后面深水里拖将来,吴玠急捣腾挣扎,口里早吃几口湖水,心一慌:莫非有水鬼么? 腰上又给人抱住,挣扎不得,教这两个狠狠拉下水里,口鼻里呛得疼痛,咳出连串气泡,片时便不省人事。 …… 要说李俊怎的在太湖里来捉吴玠的?事有凑巧: 原来刘备前者曾一并下书去湖州报信,邀湖州守将弓温一同来围打无锡,弓温虽慨然答允,打发了下书人回来,湖州兵马却迟迟不动,半点要出兵的迹象也无。 刘备心中盘算: 这厮所以不来,其因无外有二。 其一是恐西面的广德军官军趁湖州空虚前来夺城; 其二则是要坐山观虎斗,说白了就是,我且先看看你二者谁胜谁负,官军赢了,这厮保不齐开城投降,助官军来剿灭方腊,官军输了,这厮便要趁势崭露头角,帮助方腊反攻朝廷。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因那常州、湖州之间隔着一带太湖,于是刘备乃教李俊亲走一遭,探看太湖西面一侧广德方向朝廷动静。 李俊只带了个贴身伴当,来在太湖,不想半路被一伙水匪窥伺钱财,当场拿住,掳至太湖东面下处。 正要杀人时,亏得李俊临死前大呼“可怜我李俊、今死于此地矣”,那水贼四个首领如常仰慕梁山好汉大名,听得是“混江龙”李俊,忙救了他的性命,更拜了李俊做大哥。 便是前头所表四人: 一个唤做“赤须龙”费保、一个唤做“卷毛虎”倪云、一个唤做“瘦脸熊”狄成、一个唤做“太湖蛟”卜青。 这四筹好汉祖居太湖,对太湖四面形势具细十分了然,便就如实相告,说广德军一带官军只做守备,并不来扰湖州。李俊晓得消息,便欲趁夜带着四个望太湖北面来见刘备,不想正遇吴玠。 李俊一见他那匹宝马、所带兵刃,便知此人利害,一问之下,晓得他要望西投长兴一带。 心下暗自思量:如今俺哥哥围定了无锡,这厮自南来望西去,多半是朝廷中人,要去广德、宣州一带搬取救兵,我切不可教他走了。 是以李俊有意把吃食烧得香浓,又把香味都使蒲扇扇动的勤了,好教吴玠来讨,那村醪酒里却早下好了麻药。 向后吴玠果然中计遭擒,这才教李俊带回无锡城对面梁山大寨。 话休烦絮,李俊等及到大寨,已是三更时分,刘备才用热汤烫了脚,正将歇息,听得擒了吴玠,欢喜的也顾不得穿来鞋袜,赤着脚下得地来,匆忙间一脚踢翻了铜盆,洒得洗脚汤遍地都是。 大踏步奔出寝帐来,早见李俊引着一簇军汉拥着吴玠前来。刘备喝退军卒,亲解其缚,执其手同来帐中,把吴玠扶在正中交椅上坐定,乃翻身下来,一揖到底。 吴玠一时手足无措,连忙下座答礼: “被擒之将,如何受得将军这般大礼?”
刘备恭敬道:“亡命狂徒,冒犯将军虎威,望乞恕罪。”
吴玠仔细瞧看刘备形貌,见他生得样貌非凡,赤脚在地,已经和泥了,暗自里吃惊不小: 吴某从军多年,不曾见这般人物。虽看似其貌不扬,然其势雄拔、气度岿然、分明人杰之姿,难以掩覆。又赤脚出帐迎我,真个有当年曹公相迎许攸之气度,莫非此人便是晁盖?不想托塔天王竟这般短矮? 思量至此,吴玠冒昧问道:“将军莫非便是梁山‘晁天王’么?”
李俊一旁笑道:“此非晁盖哥哥,乃山东郓城宋押司是也!”
吴玠先瞧了一眼李俊,复转头望着刘备,愣了片时,这才动问: “莫不是人称‘义剑先主’的宋公明么?”
刘备笑道:“正是小可!”
吴玠“阿也”一声,忙退后二度躬身施礼:“吴某早闻将军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不想今日在此相见,真幸甚也!”
刘备乃一面将自个衣裳披与吴玠,一面拉着他双手笑道: “倒是小可孤陋寡闻,至今日才识得将军,将军少坐,待宋江略备酒席,为将军洗尘压惊。”
吴玠道:“被擒之将,情愿早赐一死。”
刘备摆手道:“将军差矣,似将军这般英雄,终须保卫我汉儿疆土,成就一代国之栋梁,宋江安肯害之?”
吴玠闻言不禁动容,却仍是疑虑问道:“似兄长此话,不似反国奸贼之言,何故兴兵反叛耶?”
刘备叹息道: “若非无奈之举,哪个情愿甘心落草?将军且看,我这一般兄弟,曾也多有报效国家之脊梁、曾也多有为赵宋尽忠之大志。然当今天子昏聩、权臣当道,四方扰攘,黎庶生于水火。”
“况北面异族崛起,朝廷却不顾国家安危、与虎谋皮,这更是无异于置我华夏汉儿于死地,君不见魏晋五胡乱华之害乎?”
吴玠听刘备这般大言,似他自幼读书,岂不知其中道理?不由一时陷入沉思,但听刘备继续道: “宋江所忠者,非一氏之朝野,乃万民之江山,岂肯熟视无睹,任赵官家平白将汉家土地黎民葬送他手?是以率众兄弟揭竿而起、保卫我汉儿故土在先、殄除赵宋之暴政于后,信大义于天下、布仁德于四海。重兴汉人之盛世,使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闻我汉人之名,小儿不敢夜啼,匹夫不敢正视,方为我平生所愿也。”
“而宋江欲兴大业,空有一腔报复却也不足,似将军这般大材,才是必不可少。宋江如今斗胆一问,将军可愿与我等一同成就大事。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无锡。”
吴玠闻他所言暗乐:送俺回无锡,俺安有命在?罢了,此人胸有大志,腹有大略,动之以诚、待之以信,向后未必不是明主,我吴玠得遇此人,或许也是天意。 思量到此,吴玠长叹一声,乃转身望西北地面干爽处三拜九叩:“玠不能为官家效死,无颜复归朝廷,请恕吴玠有始无终之罪。”
拜罢起身来在刘备近前,扑通拜倒于地:“吴玠情愿追随公明哥哥左右,为公明哥哥执鞭坠镫。”
刘备欢喜无地,急忙把住吴玠一双小臂:“江今得将军,如刘邦之得韩信、刘备之得赵云、旱苗之得甘雨也。”
刘备说罢才觉脸上发烫,幸得面皮黢黑,并不显出色彩。 正欢喜望起扶时,竟扶不动,却见吴玠继续道: “话虽这般,吴玠半生以忠义自居,若要我反叛赵宋,可也决计不能。”
刘备不解道:“将军之意……” 吴玠抬头仰望刘备道: “哥哥须依得吴玠三个条件,吴玠方才肯安然投效。”
刘备慨然大笑: “晋卿但讲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