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石秀正要动手,猛想起一条计策,或许有用。 当即一把将那“毒扁鹊”推在一旁,两步上前摘下鸟笼,复捉出那只八哥大强来。八哥无辜大叫:“干我屁事?”
祝汉长这下果慌了神,急的跳脚:“你这厮却要做甚?”
石秀一手攥紧了八哥,一手揪住八哥脑袋,瞪大了眼睛凶霸霸道: “你若应我救得哥哥、兄弟性命,我便罢了,若不依我,先扭断这鸟儿狗头,再砸烂你这厮鸟头。”
祝汉长几乎哭了:“好汉说反了,我是狗头,他是鸟头。”
石秀凶道:“你休口强,只说依不依我。”
祝汉长连连点头:“我依我依,好汉莫动手也。”
石秀恐他反悔,先教他救陈秋时起来,却见“毒扁鹊”果然听话,乃从一旁柜子里取来一小匣子,接着由匣中取来银针,以银针刺陈秋时伤处出血。又自厨下取来些许草药涂抹。 石秀问道:“这便医好了?”
祝汉长摇头道:“怎会这般容易,且等我出个大恭。”
石秀嗔道:“这紧急关头出甚大恭?”
祝汉长道:“我这是为你兄弟所出,除这般灵药不能医治蛇毒。”
石秀半信半疑:还有这等妙招? 却见祝汉长去不多时,使陶碗盛来一物。石秀不用问也知道是甚,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揪住八哥看他救人。 祝汉长也不客气,把自己热乎新出之物只一抹,抹在陈秋时嘴上,又将一小片草药涂得匀了。 石秀看得哭笑不得:难为这兄弟听我胡言,受这般大罪,向后须得好好待他才是。 不得不说,这解毒一门,当真神妙,“毒扁鹊”盛名之下,果有真才实学,陈秋时不稍片刻,原本青紫色面皮逐渐恢复,向后不用多时,竟然悠悠转醒。 列位看官,须知这解毒法可不是说书的胡扯。 据《疡医大全卷三十八蛇虎伤部》载:孙真人方:人粪涂咬处极妙,新粪尤佳,诸药皆不及也。治毒蛇疯狗咬伤。 《海上方》:用自己新鲜大粪,擦伤处即愈,永不烂,屡验。 《纲目》∶凡毒蛇咬用针刺伤处出血,用绳扎两头,浸粪缸内,毒不内攻。若毒走肿痛者,麻油纸捻焰熏之,再解毒紫金丹一钱,酒磨服之,取汁。 当然了,不是说史书所载就一定有效,向后还须哪位读者兄弟艺高人胆大,亲身尝试一下,方知是否可以成功,所谓实践出真知嘛,但切记不要让蛇咬了嘴。 言归正传,陈秋时虽悠悠醒来,面上神色却不甚好看。 石秀看他面目狰狞,面皮上大嘴好似两条香肠,不免关切问道:“兄弟可是疼痛难当?”
陈秋时勉强呜呜道:“疼痛倒是不疼,怎的嘴上这般臭气难捱?一股粪味?又两唇里麻麻地,小弟嘴是不是变大了?”
石秀哭笑不得。 见祝汉长果不食言,石秀终于放下心来,当即把那八哥双手递与祝汉长,翻身拜倒于地: “石秀适才逼不得已,冒犯神医,还请神医莫怪,望神医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救我哥哥性命,事后石秀非但必有重谢,更愿意把自个性命交与神医处置,以泄神医心头之恨。”
祝汉长接过八哥,小心揽在怀里,乃上下仔细打量石秀…… 想这祝汉长如常也是只救穷苦,不救富贵的侠义医者,本就与梁山好汉们脾性相投,前者死活不救,实则无非是一时冲撞误会在先、怪癖兴发在后。今见石秀情真意切,这般好汉义气,终是勾出一根侠义心肠、慨然动容。 祝汉长先将八哥送入笼中,翻身忙把石秀扶起,颤声道:“久闻梁山兄弟各个义气,不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弟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好汉勿怪。”
石秀见他这番说辞,心下顿觉有门,欢喜道:“恁地说,神医愿意救我哥哥了?”
祝汉长面上终于露出坦诚笑容,坚定道:“小弟拼却性命,也要救得天王。”
石秀乃执其双手,热泪盈眶:“小人代梁山十余万老少,谢神医大恩。”
…… 且说“毒扁鹊”祝汉长既应下救治天王,石秀、陈秋时两个便就暂住于祝汉长家中,石秀更是顺势邀祝汉长一发入伙。祝汉长当即提出要求: “只要梁山上许他一门上等亲事,入伙一事不在话下。”
石秀虽一口应下,想起院中挂着许多妇人抹胸,却又一时不解。 祝汉长当时脸红道: “那些不过是小弟如常寻花问柳,事后留个念想。只是你等休当小弟是个花心的,其中每件衣物,小弟时隔多年都记得从前来处,那红色鸳鸯小衣,乃是大名府‘庆元春’如花赠与我的;那翠色的抹胸,乃是东京‘莳花馆’金莲赠与我的;那……” 石秀、陈秋时眼睛瞪的老大:这“毒扁鹊”,当真怪异。 将歇一宿,陈秋时嘴巴虽然肿大,但其中蛇毒已无大碍,三人便就商量尽快启程,回山前还得先寻卢俊义一遭。 祝汉长因要去梁山入伙,茅屋里蛇儿、草药都带不得,只得把蛇儿都放归山里,提一药匣,背一竹筐,匆匆上路。筐里盛着的是:“小青”“素珍”“法海”“大强”。 此所谓茅屋四宝:“小青”便是那条小青蛇,“素珍”是那条白蛇,“大强”是多嘴八哥,“法海”则是一只陆地大乌龟,约略有个西瓜大小。四个小家伙都在一个筐里,却是江湖旧友,互不侵犯,是以祝汉长也称四宝为“玄武”。 闲话休叙,这一日天气响晴,大名府外一代风和日丽,三个人由城外复入城来,行了不足一个时辰,来在城中。祝汉长本就是大名府人,是以无需问路,既入城,便就径奔卢员外家行来。 将到卢员外家时,陈秋时拦住石秀,三个人乃先寻了个僻静小巷钻将来。陈秋时扒着巷口见左右无人,当即替石秀一番打扮,扮得巨丑,却仍似一个道童模样。接着叮嘱他道: “哥哥等会儿只做天生哑的,切不可张口说话。”
石秀点头称是。又分付祝汉长:“你这里鸟大强专好胡言乱语,便留在此处不要近前。”
筐里八哥道:“掌嘴、掌嘴。”
祝汉长嘿嘿一笑,也点头答允。 石秀、陈秋时复出街来,俨然一副算命先生引着道童算命的派头,将到卢员外家墙外,却见好大一处院落。 一带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望不到头。陈秋时抬头一看:便是此处了。 乃反复唱道: “知生知死,知因知道。若要问前程,先请银一两。”
说罢,又摇铃杵。 一路边唱边走,行了足有一刻钟,忽见街北一带石阶两旁各蹲着一座大石狮子,神态威武、面貌狰狞。顺着两旁白玉栏望上张去,坐落着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闲汉。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 正门之上、斗拱之下有一蓝底金漆匾额,大书“北京卢府”四个大字。 门前歇着各般胖瘦大小货郎,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五六十个小儿在那里厮闹,见了道童石秀扮相有趣,都跟住看了笑、围着两个耍子。 陈秋时、石秀对视一眼,不约同时点头,走得愈发慢了。 陈秋时本是想引动卢俊义请他,不想卢俊义家忒大了点,这边正门里闹哄哄喊了半晌,竟不见有家人出来问上半句。 石秀等得不耐烦,把眼来剜陈秋时,陈秋时故作镇定,心下却也打鼓。忽地脑里灵光一乍,计上心来,乃一面唱一面望后门行来。 果真教他来着,原来卢俊义正在后花园里使棒,耍了一回,正发了汗,便听院外头吵吵八火好不热闹。 卢俊义收了势,问一旁小厮道:“如何街上热闹?”
小厮也不知晓,乃唤来当直的仆役,报说: “端的好笑,街上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算命先生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的?后头跟着一道童,生的倍儿寒碜,那脸长得,怎的跟老爷讲? 咱们家那山芋,上锅蒸,蒸得了,使手一捏将来,忒烫,“啪”,掉地下了。来俩小童,脚着一对连齿木屐,“呱叽呱叽呱叽”,就那样。小的们看着可乐,是以跟定了笑。”
卢俊义听他学得有趣,也陡然来了兴致,爽朗笑道:“与我请来瞧瞧。”
当直的慌忙出将来拦住陈秋时、石秀两个:“先生,员外有请。”
陈秋时故作不屑:“是何人请我?”
当直的暗骂:明知故问。面上却赔笑:“我家卢员外有请。”
陈秋时捏了捏一面八字胡,撇着香肠大嘴斜了那仆役一眼: “既是北京大名鼎鼎的卢员外相请,小生便走一遭无妨。”
莫说是当直的仆役,他这损出石秀都想给他一脚。 陈秋时、石秀便跟着当直的转来,入后门,穿仪门,三绕五绕,过将一座拱门,又绕过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却见有二三十个衣着等次分明的丫鬟在那里,莺莺燕燕的。 后有三间内厅,厅后就是前宅大院,正面物件上房,都是飞楼插空、朱栏玉槛,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石秀暗擦冷汗:幸得没带“毒扁鹊”同来,就他那八哥,见这许多鸟来,保不齐一时色迷心窍,说出多少鸟话! 揭起帘子,入到厅前,厅上早有一位人物,闻声微转身来。 教石秀、陈秋时两个见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便是河北玉麒麟么?当真是名不—— 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