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项元镇家伴当答言,一队巡夜喽啰便都围拢将来,顷刻间那伴当困在当心。 那伴当急切要走,哪里晓得梁山寨中有甚么口令暗语,见此情形,一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但听有喽啰嚷道:“这厮不知当夜口令,非奸即盗,宜拿住送往后寨李头领处听候发落。”
一干人下得马来,伸手正要拿他,却听得有人喝声“且慢”。众喽啰齐齐视之,正是当值巡夜头领“小霸王”周通父子。 周通两个策马来在近前,小喽罗们自是不敢怠慢,各个就地唱诺。周通微微点头,接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你是谁人?怎的好生眼熟?”
那人道:“小人是项元镇将军亲信,要去无锡城中回信,前者宋头领已知会过的。”
周通猛然醒悟:“啧啧啧,你瞧瞧你瞧瞧,我说如此眼熟,恁地休误大事,我自送你出寨。”
说罢不忘斥责一干喽啰:“一干杀千刀的泼才,险些误了我公明哥哥大事。”
书说简短,周通父子送了那人出营,那人心道侥幸,乃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来在无锡南门,城上早有人专在等他,当即放入城中,直来在县衙后堂上禀报。 制置使谭稹本已睡去,闻报说:项元镇差人携书信归来。腾地一坐而起,一面唤那人入来,一面拖鞋披衣下地,倚着一旁桌案坐定。 不一时,那人匆匆来在内室,拱手报道:“小人项元镇将军麾下虞候,奉命携书回报总管。”
谭稹点头:“快呈书来。”
有谭稹家人接过书信,交于谭稹手中。谭稹接过来拆开一看,登时又惊又喜又怒,神色变化之丰富,堪比变脸大戏,向后“啪”一声,一掌猛拍在桌案。 “辛贼如此卑劣,来人。”
门外听得呼唤,当即有亲兵匆匆入来唱喏。 谭稹忿忿道:“去唤王禀将军,给我把辛兴宗连夜提来。”
亲兵领命翻身便走。谭稹才分付他出去,转念却又一想:我且不可鲁莽行事,虽然眼下王焕有伤在身,不过新擢拔的小将李孝忠尚在,此事还须听听李孝忠见解才是。 “且慢!回来。”
谭稹急忙喝住那亲兵,重新下令道: “先休管王禀,且去唤李孝忠来。”
亲兵复领命而去,谭稹乃赏赐了项元镇亲信,专等李孝忠前来一同议事。 亲兵去不多时,李孝忠急急赶来,先参见了谭稹,谭稹也极客气,就叫李孝忠于桌案下首坐定。接着取来书信,递与李孝忠细看。 李孝忠一发看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眉头亦是紧锁,沉思半晌,缓缓开口道: “末将前者献计,教王老将军受此苦楚,本是为了破敌突围,不想无锡城被困日久,眼下人人自危,竟当真有将校动了献城的心思,此皆孝忠之过也。”
谭稹微微摇头:“诶?将军休妄自菲薄,此乃辛兴宗等辈暗通贼寇、卖主求荣,岂是将军能料?非汝之过。”
“幸得本制置历来有官家天子庇佑,教项将军偶获这封书信,不然李将军前者所定妙计,定教这撮鸟毁于一旦,真个气煞我也。”
“来人,教王禀速速去将辛兴宗提来。”
有亲兵领命退下,不稍片刻,王禀已亲提辛兴宗来在县衙后堂。 见了谭稹,王禀、辛兴宗都行了礼,皆立在当处一脸的不知所措,王禀是不晓得为甚拿辛兴宗,辛兴宗更不晓得王禀为甚来拿自个。 但听得谭稹先微微笑道:“辛副总管今夜做得好梦么? 辛兴宗一脸懵懂:“呃,末将恰才入睡,未及做梦。”
谭稹恨得暗自咬牙,眯着眼难掩寒光四射:“若及你做梦之时,本制置项上人头,怕早献至宋江帐下。”
辛兴宗更懵了:“总管何出此言那?”
谭稹愈看愈气:“来人,将辛兴宗打入死牢,姚古父子并节度使韩存保等一并关进大牢。”
“娘的若不是无锡尚在围中,定将你等一个个叛贼斩尽诛绝。”
谭稹一声令下,门外便有数名亲兵入来,将辛兴宗拖出堂下,辛兴宗则是口中大叫“冤枉”不止。 而其余诸如姚古父子、韩存保、郭成几员大将,亦都未能避免这场无妄之灾。 …… 两日后戌时将过,无锡南面城门悄然间缓缓打开,同时吊桥亦“吱吱呀呀”慢慢放下,城中兵马在新晋常州兵马都监李孝忠、宣抚司都统制王禀的率领下人衔枚,马摘铃,头戴白鹅翎,蹄裹葛麻步,悄悄出将城来。 是夜天中乌云密布,四下里林木扑簌、落叶踅飞、虫蚁乱撺,多有窸窸窣窣风打响动。 将士们胸中愈发憋闷,看这天气多半要来大雨。 这两万马步军已经是目前朝廷东路军的全部家当,谭稹今夜便是要放手一搏。 使大将王禀、小将李孝忠为先锋,以五千马军在前,谭稹自引王燮、徐京统领一万精锐步军在中,又教何灌率剩余老弱步军殿后。浩浩荡荡,小心望南面梁山军大寨杀来。 众所周知,如常夜袭皆是以小股精锐部队趁着夜色中可视条件极差、夜间防备较弱;借着敌军不知来袭人马多少、心里慌乱的一种奇袭。其精髓所在,就是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难辨敌情。 然而李孝忠导演的这场夜袭却是不然,这分明是要趁着夜色与优势极其明显的梁山军对赌。 李孝忠也曾怀疑自个与谭稹是不是中了梁山军的反间计,也曾怀疑自个的计策有没有被宋江识破,但这些毕竟只是怀疑,毫无依据,若在这种光景下放弃这遭计谋,放弃今番奇袭,那无锡城向后便再无突围机会可言。 是以李孝忠没得选,只能赌。 两面相加拢共十余万人马的一场夜战,已注定使此战成为中华史上规模最宏大的夜战之一。 李孝忠、王禀并马在前,借着敌营中微弱的光亮缓缓望前挪动,只出城数里,便就窸窸窣窣下得马来,都寻土丘掩护弓腰藏匿:在望前行,将有梁山军的哨骑、望楼。 李孝忠学了声虫鸣,其声三长两短,是为原地待命的暗号。 接着他飞身上马,取下弓箭,一人一骑小心望前骑行。 夜色漆黑,梁山军望楼上的火把却格外显眼。 李孝忠借着树木遮挡小心行至近处,张弓搭箭,觑着楼上望子较亲,嗖地一箭射去,却见黑夜里一点银光,打水漂一般跃动着飞去。 教那望楼上火光“扑地”一抖,原本还立在上头四下胡张的望子,顷刻间便无声无息倒于望楼之上。 王禀后头见了,不由暗竖大拇指:此子有勇有谋,向后成就,未必在我王禀之下。 高处隐患没了,李孝忠接下来便是寻找梁山外围的哨骑了。 李孝忠并不着急,乃先下马摘了蹄子上的裹脚布,接着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教马匹自个前行。 不稍片刻,果然引来两个哨骑一前一后,循声飞马而来,李孝忠听得马蹄声近,干脆使了个镫里藏身,教对面来骑愈发难以察觉马上有人。 “这里有匹军马,竟是无主,端的怪哉。”
“怪甚鸟?此必是城中有人出逃,被城上门子知觉,一箭射死主人,坐骑孤身到此。你休与我争抢,想要马匹,须拿你婆娘来换。”
“你倒嘴巧,你这等酸臭汉子岂晓得风骚娘们儿的好处?”
话音未落,后头的哨骑面上早着一箭,翻筋斗栽落马下,另一个听得身后响,才转头一看,正吃惊要叫,脖颈上亦中一箭,也跌落马去。 李孝忠既杀哨骑,后头王禀远远见了,便发暗号催促大军缓行。 复行片时,离梁山大寨愈发的近了。 李孝忠一骑在前,面皮上蓬草、树叶扑面而来,眯了眯眼,隐隐可以张得对面门旗里士卒身影,正张间,忽见得梁山大寨里似有一处火起,门旗里士卒登时都慌乱了,不稍片刻,那一处火光便教阵阵狂风掀得四下里满营都是大火。 李孝忠大喜,奋然直起身来,一马当先望对面梁山大营中撞去,身后王禀见状急教众军鸣鼓,自个则率五千骑兵紧随李孝忠其后。 李孝忠一骑在前,跃过壕沟直入门旗,一路撞将来,便只见着十数个喽啰在门旗附近往来奔跑。李孝忠心吃一惊,再望前小心行时,借着明亮火光的照耀下,猛见中军里一只旗杆之上,赫然吊着一物。 李孝忠仔细看去,不由得“阿也”大叫一声。 “不好!我中贼奸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