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渊猛地翻身而起,举刀正要刺时,却得那人举手叫住。 王渊刀举半中,仔细一瞧,来者头戴一顶轻纱帽,身着一件吉贝裘衣,腰系鸾带,生得面如美玉,唇若点朱,姿质风流,仪容秀丽。 “你是甚人?深更半夜至此,意欲何为?”
王渊并不识得眼前此人,乃眯着眼盯着他问道。那人并不急着回答,只是抬眼先瞄了瞄王渊手里短刀。 王渊略微犹豫,这才把手里短刀缓缓放下。那人展颜一笑,道: “不瞒将军,小可乃是梁山上头一位的行军参谋,人称‘小周郎’薛弼。”
王渊微微摇头,蹙眉道:“为何我只听说梁山上除了吴用,只有个‘黄蜂刺’奸猾狡诈、诡计多端?”
薛弼微微仰头,撇嘴道:“哼,黄文炳气量狭窄,多是雕虫小计,岂能与我相比?”
说罢也不客气,自去身后寻了一张藤椅坐定。 王渊一对三角眼始终盯着他不离左右,其声淡淡道:“不知薛先生深夜来寻王某,所为何事?”
薛弼闻言一笑:“小可特为搭救王将军出城而来。”
王渊闻言,一对三角眼陡然瞪得溜圆,蹙眉道:“先生休耍笑。”
薛弼起身出门,四下里张过,见无人,乃翻身复回: “将军休要多疑,请快些准备紧要之物,小可这便送将军出城。”
王渊道:“你我素不相识,我如何信你?”
薛弼见状,只叹一声,便说出如此一番道理。 …… 是夜 宜兴城梁山军中的一队喽啰,推着几辆车子趁夜出得南门,直奔南面一座山前处理这两日不治身亡的士卒俘虏尸身,因大战次日已经处置了大部分的尸身,是以此时他们的工作相比战后确实是悠闲许多。 喽啰们先于山根下挖掘出一道长长沟壑,接着将车上没有身份凭证的尸身都拖拽至沟壑之中,铺上泥土,草草掩埋,这些大多是官军的尸身。 接下来则是梁山士卒的尸首,这些梁山兄弟虽然同样战死,但尸身落在自家义军手里显然要比落在敌阵幸运许多,每个死者都有其生前祖籍、姓名之凭证,是以刘备分付将同乡的死难兄弟埋在一处,上立木牌。 半晌,喽啰们处置妥当,乃复推着车子归在城内。王渊则趁机悄悄自沟壑之中挣扎爬出,按着薛弼交代的方位,趁雪色望官军大寨一步步捱将来。 …… 次日清早,官军举众搦战,刘备率众出迎。 出到阵前,却见官军阵上刘延庆骑匹白马当头而立,左右战将不计其数。 老将军王焕乃一面以手指对面阵前、一面附耳与刘备道: “宋头领且看,当中骑白马者,便是刘延庆。 其余上首那将,乃泸川节度使刘仲武,其膝下九子,皆在朝廷为官,其中以九子刘锜最为英雄,在西北屡立战功,西夏军民惧怕,人称‘刘都护’,小儿闻‘刘都护’之名,不敢夜啼。”
“下首那将,名唤郭药师,是刘延庆新添得力战将,辽东人氏,本是辽国怨军统帅,今为官军泰军节度使。”
刘备点头:“久闻西军中猛将如云,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王焕目光扫视对面阵中,见下首最末有一员将,正把手里酒葫芦给那坐骑灌酒,乃继续指与刘备说道: “那一员将,名不见经传,前者却能力敌我四员上将,端的了得,名唤韩世忠,人称‘泼韩五’。”
刘备也曾听诸将提起,当下顺他手指看去,但见韩世忠生得果然风流,只是没个正形似的。 刘备想起前世里庞士元也曾这般放浪形骸,然看似荒唐之行径却并不影响他才高八斗,顷刻间处理妥当一县政务。想来面前这位“泼韩五”该于当年“凤雏”脾性颇为相合。 正思量间,官军阵前早有一小将傲然出阵叫道:“我乃大将刘光世,哪个先来送死?”
刘备谓左右道:“何人敢与此人一战?”
阵中一人闻言催马出列,抱拳道:“小将姚平仲,久入哥哥帐下,不曾立尺寸之功,愿斩此人首级,献于阵前。”
刘备大喜:“便教姚将军出阵,且小心对敌。”
姚平仲微微抱拳,乃左手提缰,右手倒提一对烈钻,飞马出阵。 及近垓心,勒马喝道:“我乃姚平仲,且看你这厮有甚本事。”
刘光世把手中银枪一指,朗声笑道:“你这娃娃,乳臭未干,不配与本将交手,且回去换宋江出阵答话。”
姚平仲大怒,骤马提枪来刺刘光世,刘光世亦举枪接住姚平仲,这两个少年将军一个使烈钻去搠,一个用银枪来迎。使烈钻的不放半分闲,使银枪的岂饶些儿空,就两面隆隆战鼓声中,杀在一处。 官军阵上刘延庆得意洋洋,一手持鞭,一面撇嘴谓左右道: “我这孩儿,最是像我,年纪虽小,却有万夫不当之勇,不是本帅夸口,若论战场厮杀,我西军诸子之中,绝无出我犬子之右者。”
杨可世、高世宣等齐声赔笑:“二公子在勇、大公子在谋,刘相公有勇有谋。”
刘延庆哈哈大笑。 却见阵上两位小将,征尘影里,早杀得难解难分,须臾之间,便斗了有二十余合。 姚平仲见刘光世枪法虽然不乱,招式却愈发慢了,心下冷笑,卖个破绽,放他一枪刺来,背转一枪,使枪纂上铁拐只一砸,打落马下。后阵中挠钩、抓枪一发上,把个万夫不当之勇的刘二公子拿归本阵。 梁山阵上刘备与众将各俱大喜。 官军阵里刘延庆则急得大叫:“谁敢去救我儿。”
身后早有一将拍马舞刀而出,众将齐齐视之,乃大公子刘光国也。 刘延庆一见是自家老大出马,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情知三个儿子各自本事:老二不成,老大更是够呛! 未及二将交手,刘延庆便回顾左右:“谁人去救我大儿?”
话音未落,阵中一将出马,刘延庆定睛一瞧,当下大喜:“有劳将军,且速出马。”
那将也不答话,抡手中大斧出阵要救刘光国。 再瞧阵上,果不出刘延庆所料,刘光国只与姚平仲斗不十合,吃姚平仲一烈钻扎中大腿,翻身落马,后阵中喽啰一看:又来活了。 一发上,又拿了刘大公子。 刘延庆面上臊得,与关二爷在世一般无二。 …… 且说使斧那将及到垓心,姚平仲一见此人,心下登时一凛。也莫说是姚平仲,便是后阵上其父姚古见了,也不由的心头一颤,乃附耳对刘备说道: “这员将非同小可,他曾是我麾下第一的战将,名唤王德。”
刘备仔细打量,但见好一个王德: 身长足有九尺,头戴一顶四棱镔铁盔,上撒一撮红缨;身着一领锁子乌铁铠,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绦,前后兽面掩心;外披一件吴锦雪花红袍,垂着条紫绒飞带;手里横着一柄金蘸大斧。坐下一匹泼墨似乌骓宝马。 生的面如黑炭、眼似铜铃、虎须虬髯,极其雄壮。 王德,字子华,祖贯通远军人氏。原是姚古麾下,此时乃刘光世部下第一悍将,因其作战极其勇猛,杀人如麻,宛如夜叉相似,是以军中都称他为“夜叉”。 且说王德来在阵前,乃先与姚平仲拱手说道:“少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姚平仲亦抱拳道:“蒙王夜叉惦念,我姚氏父子,近来都好。”
王德摇头叹息道:“不想我王某今日,竟与昔日恩相公子对阵沙场。”
姚平仲笑道:“此或许天意也。”
王德道:“也罢,便教王某试看公子武艺长进如何。”
姚平仲道:“请。”
道了声请,二将便再不客气,齐齐催马,一个挺烈钻、一个抡大斧,各抖精神、皆逞威风,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两般兵刃并举、八只马蹄缭乱,就两军阵前,杀在一处。 旷野雪原、征旗蔽日,两面阵上、杀气遮天。征尘影里,斗了有三十余个回合,正到分际,王德奋神威喝声:“着”,斧头一起,望姚平仲天灵上直劈—— 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