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石秀失陷大名府,单表前者卢俊义自三郎寺遇险之后,一路晓行夜宿、旬日内已到梁山泊治下州县。 出阳谷县望东南,再向西行不远,便是水泊梁山。 这日恰来在一个客店里宿食,打算翌日天明启程,却见店小二哥对卢俊义说道:“好教客人知晓,离小人店二十里,正打梁山泊边口子前过去。山上晁天王虽不害来往客人,客人须是悄悄过去,休得惊动。”
卢俊义本是不屑,但想起前者三郎寺两个贼人手段之阴险,教人防不胜防,此时再过梁山,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即分付一众打行休得大意,自个亦取来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就放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天方亮,卢俊义早醒来收拾妥当,教众人吃得腹饱,赶着车子奔梁山泊路上行来。 行了一程,一众打行、下人们见了山路崎岖、树木谲戾,先自胆怯了五七分。 行到巳牌时分,正行间,忽地平地里踅起一阵怪风,吹得马匹牲畜惊动,幸得随行下人众多,大伙合力稳住了马匹,远远地望见前面一座大林,林里数不尽合抱不交的大树。 卢俊义道:“此处已近水泊贼巢,你等务必小心。”
一众下人、打行闻言面面相觑,各个惧怕。 偏是此时,夫人车顶恰好落得一只八哥,开口人言: “有淫妇、有淫妇。”
车里贾氏听了心中一凛、车外众人听了也都神色慌张。 卢俊义面上一绿,教打行们捉了这只损鸟,那八哥闻言,便扑棱着翅膀飞了去,不曾捉到,卢俊义这时才懊悔不曾带着燕青小乙同来。 定了定神,卢俊义复催促人马启程。 一行人正行到林子边,只听的一声锣响,唬的丫鬟婆子没躲处,都一股脑钻入夫人车里,挤得车子也要破了,车夫众人则都躲在车子底下一面瑟瑟发抖,一面只顾叫苦。 卢俊义大喝一声:“你等休怕,只护持了夫人,当面草寇自有我卢俊义料理。”
话音未落,只见林子边走出四五百小喽啰来。听得后面锣声响处,又有四五百小喽啰截住后路。托地跳出一筹好汉。怎生打扮?但见: 茜红头巾,金花斜袅。铁甲黑皮,锦衣绣袄。阔面一搭朱砂、毛腿两只赤脚。手中捍棒平托,口里雷声频叫。 当下刘唐手搦一条捍棒,大笑道:“我家军师晓得卢员外要从此过,早摆设筵席,便请山上坐把交椅。”
卢俊义咬牙道:“你做梦。”
提朴刀直取刘唐,斗不三合,刘唐托地跳出圈外,回身望林里便走。卢俊义拔步提朴刀赶将来,却见刘唐在树后头东躲西藏,下不得手。 才钻出一片空地可以施展,早不见了刘唐踪迹。卢俊义恐夫人有失,不敢深赶,急忙翻身要走。 不想背后锣声一响,卢俊义回头一瞧,见林子里撺出一筹好汉,七尺五寸身材,紫棠色面皮,一部扇圈胡须,手里提一条朴刀,口中大喝:“兀那卢俊义,认得‘插翅虎’雷横么?”
卢俊义大怒:“甚么插翅猫?赶来拨弄虎须,今儿把你那猫翅也给打断。”
拈朴刀来斗雷横,雷横亦挺朴刀来迎,斗不三合,雷横拨开朴刀,转身便走。 卢俊义不赶,乃复钻入林中,要寻夫人车驾。奈何斗了两番,再入林时,却见林子树木四下一般无二,竟不识得来时道路。 卢俊义心道:不好。 胡乱撞了几遭,好容易出得林子,车马都不见了。卢俊义口里只管叫苦,抬头看时,夫人马车便在前面不远正走。 卢俊义心如火炽,气似烟生。拔腿飞也似赶来,堪堪赶上,那马车便快马加鞭,望前撺出一段,卢俊义乃加力追赶,眼看赶上,马车复加鞭快行,又拉开距离,似此三番,饶是卢俊义武艺世间了得,毕竟肉体凡胎,这般奔跑,体力总吃不消。 却见车顶上八哥不知甚么时候复飞回来,正用一只爪梳着羽毛不屑叫道:“快赶、快赶。”
卢俊义大怒,拾起一块石头,一面赶来,一面望八哥奋力掷去,八哥只望边上从容一跃,便闪过去,口里叫道:“没打着。”
“泼鸟恁地欺我。”
卢俊义既忿怒亦无奈,又实在奔跑不动,只得立住朴刀就当处狂喘。不过梁山上的众将可不给他许多喘息的时辰。 却见马车才去的远了,卢俊义前后两面便各撺出两筹好汉,前面阻的是解珍、解宝,手里都擎钢叉;后面拦的是杨雄、穆弘,手中皆使朴刀。四个头领一发上,把卢俊义四脚里围定。 卢俊义血灌瞳仁,提朴刀力战四将,斗了半晌,盖因适才一路追赶马车,损耗许多体力,此时气力渐渐不支。偏是此时,只听得山顶上一声锣响,四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去了。 卢俊义心道:他再使人诱我,须奋力拿得他一个头领,才好换回夫人车马。 卢俊义略作喘息,便向高阜处四下里张去,只见东面远远地山坡下许多喽啰兵,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一干打行、下人连串悉数缚在后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 卢俊义急忙望东面赶去,才翻过一个山头,赶转山坡,只听得山头上鼓板吹箫。仰面看时,望见红罗销金伞下趴着晁盖,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后面立着二三百个小喽啰。 见卢俊义来,小喽啰一齐叫道:“麒麟棍棒无双对,赔了夫人又折兵。”
卢俊义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拈朴刀便赶将来。 山上吴用急忙劝道:“员外且省忿怒。我家晁天王久闻员外清德,实慕威名,特令兄弟身入险地、亲诣门墙,赚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匡扶汉室。请休见责。”
卢俊义也不停歇,直奔晁盖杀来:“草贼安敢赚我?”
一旁公孙胜道:“卢员外休逞威风,教你晓得梁山好汉的手段。”
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喝了声“疾”。 却见卢俊义脚下一软,原本坚实土地,竟似踩入泥潭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略微用力,两只脚便愈发陷得紧了。 卢俊义大骇。四下里一张,却见正有一颗紫杉木,便借着手里朴刀,别住紫杉木树干,好容易死命拉出泥潭。回头看时,那里竟仍与寻常土地一般无二。 卢俊义倚紫杉木坐地,正一面休息、一面啧啧称奇,忽觉手上有甚物缓缓攀爬。低头一瞧,紫杉木树根处许多藤蔓,竟沿着自个手掌望头上缓缓攀爬。 卢俊义直唬得魂飞魄散: “不想梁山泊水洼草寇,竟使得这般奇异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