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厅上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向人。吴用亦随之望去,见他: 头上戴一顶葱倩色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蘭苕色皂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吕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生的七尺长短身材,目光炯炯,眉分八字,颌下三缕髭须。 吴用急切问道:“足下便是许贯忠先生么?”
许贯忠微微点头、笑道: “久仰吴学究大名,无缘不曾拜会,小子许贯忠,见过军师。”
吴用闻言、仓促拜倒在地:“说来惭愧、还道甚么大名。若非先生谏言,吴用早酿成大祸。”
许贯忠亦急忙还礼,两个都起身来、各自钦佩。正寒暄时,有刀斧手推“赛存孝”姚刚来在聚义厅上。 吴用见了,与晁盖对视一眼,见晁盖眼中并无杀意,乃走下厅来,叱退左右,亲解其缚、一揖到底道: “兄弟们不知礼数、冒犯姚都监虎威,望乞恕罪。”
姚刚手足无措、急忙还礼:“被擒之将,万死尚轻,先生何故重礼陪话?”
吴用道:“量吴用怎敢坏都监性命?我等实慕都监英名,有心邀都监入伙坐把交椅。”
晁盖也上前道:“便请都监入伙,一齐替天行道。”
姚刚闻言寻思道:我今兵败,主将身死,若这般回去,恐难逃罪责。既恁地,不若留在他水泊里栖身,总好过别处山寨落草。 想到此处,翻身拜倒:“人都言梁山好汉义气,今果如此。姚刚不才,愿就山上做一小卒、执鞭坠镫。”
吴用、晁盖各俱大喜,扶起他来,便与众弟兄引见。 史进一见姚刚,想起另一个人来。便道:“还有个满脑袋鸡毛的,叫甚么‘踏阵飞’程泽,如何处置?”
吴用亦猛然想起,乃转头去问姚刚道: “小生并不曾闻此人名号,不知这个程泽却是何人?”
姚刚笑道:“程泽,东平府一纨绔而已。其父正是东平府太守程万里。”
厅上众好汉闻言,都打感兴趣、纷纷侧目看来。 却见姚刚继续道: “程泽这厮自幼习武,使得一条三尖两刃刀,最喜戴羽冠,又似董平一般,极爱冲阵,是以府里人都唤他作‘踏阵飞’。”
“然毕竟年幼、不经历练、有些手段、也只寻常。多曾与诸将在校场上木器切磋,屡屡得胜,他便自以为武艺难逢敌手,实则临近州府将校都看他父亲面上,有意相让。 而那董平虽名声在外,却素来爱慕程万里之女程婉儿,便更不敢违拗他意,是以这厮愈发狂妄。”
“今者那厮见官军来剿我山寨,便央其父,要与董平同来,程太守、董平拗不过,只得答允。诸位兄弟前者不见他,无非因他头夜宿醉、不曾出阵而已。”
吴用大笑道: “原来是东平府的小衙内,恁地,我那被擒的两个兄弟性命无忧矣。”
姚刚疑道:“军师哥哥要拿这厮换两个兄弟回来么?”
吴用微微摇头、复笑道: “此事不急,我有程衙内在手,该是程万里主动来求我也。小生这便休书,差一人送去,兄弟们但少一根毫毛,我必拔小子十根。”
诸好汉面面相觑,都佩服吴用振作之快。 吴用便休书一封,使“刀笔将作”陆远、“拼命三郎”石秀两个送去,却分付两个:如此如此…… 此后一连数日,梁山上下忙碌着重修三关,并在关下扎好营寨,以防官军渡冰而来。而三州太守得知兵败,却不由得各个丧胆,再无兵力可以进攻,只得守住州城,终日提心吊胆,恐梁山大军来围。 尤其东平府太守程万里那厮,自得知幼子被俘,便心忧成疾,一病不起。 说回梁山。 这日黄昏。燕青、许贯忠、武松、鲁智深、何涓五个,见官军既退,山寨暂且无事,便齐来厅上寻了吴用、晁盖,备细说了要去江南寻刘备一事。 吴用点头道:“恁地,正好教史大郎与你等同去。”
燕青等都喜,齐声道:“好。”
于是晁盖、吴用当晚便与几个好汉吃了践行酒,众人尽醉而归。次日天大亮,燕青、许贯忠、何涓、鲁智深、武松、史进,一行六个好汉,睡的觉醒。起身来收拾了包裹,各带兵刃,辞别晁盖、吴用。 吴用乃分付喽啰把来百两雪花银与几个作盘缠。众人谢过,领了银子,便迤逦下关,过水泊冰面而来。 出得梁山,不消半日,过镇上时多有人打量众人。燕青乃与众人道:“咱们六个人形状奇特、惹人瞩目,不若分作三队,次第登程。”
众都道:“好。”
史进、何涓便作第一队先行,鲁智深、武松第二队,燕青、许贯忠第三队殿后。这般各自都省下许多打扮工夫。 于是三队人马,便一路晓行夜宿,径奔江南地界行来。 且说史进、何涓两个。 过下邳、经睢阳,路上无话。这日黄昏,终于来在梁山真阳堰水寨。张顺、张横接住二人,便问来历。两个亮出梁山牙牌,张家昆仲都是大喜。各自见了礼,便摆设筵席款待。 筵席间史进问了公明哥哥如今所在,张横答说正在广德军与童贯交战。史进、何涓闻言,不敢久留,次日一早、便又启程,望广德军来。 又行一程,及将入夜,兄弟俩终到广德军北面一座山中,然只因情急赶路,错过宿头,张来张去,远近又无人家。兄弟俩直饿的心慌。 何涓道:“既已然这般,不如我两就当处露宿一晚,来日一早,却再启程。”
史进道:“看来只得如此。恁地,史某去附近打些活物来炙了吃,兄弟且生篝火,向后某自寻篝火方向回来。”
何涓道声:“好。”
便点起篝火,铺了两张被子、等待史进回来。 史进则只提了那柄三尖两刃刀,四下里寻将去。 然而此时将近除夕,天气寒冷,又是夜里,树林中并无许多动物活动。 史进寻了半晌,天色愈发晚了,却是一只野兔也不曾见。正叹息间,忽见前面当中小路上,天光下黑乎乎一坨物事在那。史进低腰凑近前来,竟是一坨动物粪便。仔细观瞧,上头正冒热气,当是新拉不久。 史进大喜:“看这么大一坨,此畜生必然不小。”
便凭着粪便近前足迹,小心寻去。 寻了片时,足迹在一条小溪前不见了。 史进起身抬头四下打量,只见小溪对面,那里一簇荆棘与众不同,俨然是有甚么钻将过去,把中间荆棘都踏倒了。史进微微点头,便寻将来。 趟过刺骨溪水,又过荆棘丛,前面一带都是开阔草地。史进借着微明月色看去,果见前者一般的足迹奔远处林中去了。史进继续低身前行,行出数丈,脚下“噗”一声响。 史进低头一瞧,原是踩中一颗浆果。旁边更有一株当中折断的覆盆子树,上面几乎没了果实。 史进心道:“此必是教甚么吃得干净。”
惊疑之间,前面树林中猛听得“哼哼”猪叫声响。史进急忙赶将过去。 扒开荆棘。只见一头野猪在那里,正吃甚么。 原来这座林子,夏季时麋鹿、野猪成群,最是野猪泛滥,所以远近都唤此林作“野猪林。”
史进一见野猪壮实,登时大喜,怕惊的它走,便小心从后摸将来。 及到近前,不想四下里一阵朔风踅起,卷的地上枯草败也乱飞。那野猪闻却抬起头、四下警惕张望,正看着史进。 一对环眼圆睁—— 里面满是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