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菌 九月,时晴时雨,正出枞菌。 枞菌鲜美清爽。据说生长枞菌,要三个基本条件:马尾松树、沙性壤地、雨水。但也无法人工培育。日本擅长对食用菌的栽培。他们模拟枞菌生长气候和环境,找出枞菌生长所需各种营养元素,但结果也只是让枞菌长出菌丝。可见枞菌弥足珍贵。枞菌也被誉为“菌中王子”。 枞菌还有传说。据说是观音菩萨献给世人礼物,劝人为善,不要杀生。还摆出依据,枞菌生长季节正是她的生日,非常吻合。 早晨醒来,窗外还在细雨。我起身去菜市场。下楼在想,有枞菌了吧。果不其然,菜市场路边,有好些竹篮。篮里有枞菌。菜农大声叫卖:“卖枞菌咯,新鲜美味的枞菌”。枞菌呈扁球形,中央粘状,边缘内卷。枞菌是乌枞菌,菌中极品。枞菌已分好类,不能挑选。大的明显已坏,在我的家乡是没人吃的,菌盖绿色,菌柄还有不少小虫,还要四十元一斤。小的确实可爱,但价格颇贵,六十元一斤。我称了一斤小枞菌。 我还买了猪肉和蔬菜,迫不及待的回家。枞菌不易久放。打开封袋,摘掉菌柄尾部,扯掉松叶,留下菌苞,放入菜盆。加水和盐,浸泡十五分钟。泡好后反复用水冲洗。 枞菌生长在枯腐的松叶下,许多杂物用肉眼看不见。清洗是个大工程。我把每朵枞菌洗了五六遍。我做了猪肉炖枞菌汤,味道极其鲜美。女儿特喜欢,嘴巴不停地嚷嚷要吃。吃到兴奋时,还不忘尖叫,实在可爱极了。妻子也爱吃,边吃边点头,多吃了碗饭。我是第二次吃。第一次在大江口,和同事聚餐,他点了猪肉炖枞菌汤。汤一上桌,他立马舀一碗,说此乃山珍,人间难得几回尝。 他说的没错,这确是山珍,纯属天然,非常珍贵。从这方面讲,我很庆幸,生在农村,每年能吃枞菌。我的家乡称枞菌为“松树菇朵”。我从小就喜欢。每到生长季节,就随母亲,提着竹篮,去深山采“松树菇朵”。 我的家乡有许多山。山高且密,大多是松树。我们只去家斜对面的高山采“松树菇朵”。有些山有松树,却没有菌。每次去采“松树菇朵”,要步行近两小时。路小且弯,还是上坡路,少有平缓。到达目地,总先休息片刻。 “松树菇朵”大多长在幼小松树下,不少是群生,一丛至少三、四朵,甚至更多。若运气好,遇到潮湿,有枯腐枞叶地,用木棍轻轻将枞叶扒开,会有许多乌色或红色的“松树菇朵”。“松树菇朵”魅力十足,总能让人开怀大笑。 进入松林地,大家都会偷偷走散。采菌的人多,怕别人捷足先登。重点在树林深处,无人涉及且潮湿之地。这就考验眼力,需集中注意力,专寻那种乌色或红色的“松树菇朵”。 这种天气,也有其他菌。但家乡人只吃“松树菇朵”,未见有人吃其他菌。或许其他菌味道不佳,更主要是怕中毒,分不清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吃。 家乡人只认“松树菇朵”。发现一朵,立马疾步过去,把它拾进篮,并周围寻一遍。“松树菇朵”很少独自生长。每采到一朵,大家立马笑的灿烂,像喝了蜜,甜到极点。如几分钟未见,又现苦瓜脸,也嘟起嘴。有时走太远,与同伴失散,便独自穿梭树林。山里娃胆大,只想多采“松树菇朵”,从未考虑有危险。 我碰上一次危险。有次,我走到松树茂密地,分不清方向了。喊了几声,未有人回应,便寻别人走过的痕迹。不远处,见有“松树菇朵”,好像不止一朵。 我飞快跑过去,想将它们拾进篮。不知运气好,还是命不该绝,眼睛瞟了一下。这一瞟可好,有条蛇潜伏在“松树菇朵”旁边,颜色与树叶相近,很难发现。蛇盘在那里,昂着头,不断吐信子。我吓得紧退几步,后撒腿跑,十米开外才停,发现已一身冷汗。从此之后,去采“松树菇朵”,我不独自寻找,每走几步,望下母亲,不敢离太远。 下山回家,竹篮都有不少“松树菇朵”。母亲只在当天炒“松树菇朵”,剩下的洗净,用大米筛摊晒,做干菌。留着来客人时吃。父亲好客。洗菜是我的事。抹去菌上枯叶,摘去菌柄尾部,掰成小瓣,用盐水洗净。 母亲有两种炒法:一是猪肉小炒。热猪油,将大蒜、猪肉爆炒;蒜香,加“松树菇朵”与辣椒同炒;加些许水煮,加盐和调料出锅。二是剁辣椒爆炒。热猪油,将大蒜爆炒;蒜香,放剁辣椒同炒,再放“松树菇朵”,加些许水煮,收汁即可出锅。不用放盐,剁辣椒咸。“松树菇朵”须加大蒜。大蒜可解毒。方法略不同,但皆香味浓郁,回味无穷。 还有次采“松树菇朵”,那是三月菌。清明放假,碰上家族人扫墓。那年较晚。父亲派我随家族人同去。我们走了很远,大约有十多里。这是我第一次去那里,不属于“五福”内的长辈。 附近有块大平地,靠近马路,长了不少松树。几天大雨,树下有许多腐烂树叶。我猜想不会有菌,就算有,也早被人采了。但还是忍不住,用木棍去扒开。一扒不得了,一朵挨一朵,簇拥着,煞是可爱。我毫不客气,全部采摘。顺把周围找一遍,已有一袋,一餐足余。有位堂叔说,可以啊,小伙子,来扫墓都能采到枞菌。 初三毕业,考上省重点,去了县城,我就很少吃“松树菇朵”,更别说上山。有次,去梁姨家,她留我吃饭,炒了“松树菇朵”。梁姨给我夹了许多,说“这个多吃,有营养。”
我多吃了一碗饭。梁姨对我很好。我考上省重点,她特别开心,学校离她家也近。开学那天,她准备了被子,连衣架也准备了,是那种自做的钢衣架。她还带我去学校报名。老师以为她是我妈。 一晃十多年。我结婚生子,很少回家乡。生活在城里,采菌已成回忆。每次去菜市场,见“松树菇朵”,我总想起母亲和梁姨。这辈子见不到她们了。母亲去了天国,而梁姨去了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