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出了酒楼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后海湖一带去。随行五六个仆从骑着马不远不近的在马车周围跟着,虽做一般仆从的青灰粗布衣裳打扮,但都是长公主府精挑细选的头等侍卫。 秋高气爽,天气很好,明亮的阳光洒在碧清的湖面上仿佛一片跳跃的银光,近处雄浑辽长的卧牛山上红黄金翠五彩斑斓。不时可见一丛丛的黄白小菊,点缀着临近的秋意。 这一带可玩的地方很多,甄钰、福清公主四人下了马车一路游走嬉戏,湖畔不时有推着小车卖各种吃食的,豆腐脑、糖人、炒栗子、莲粉桂花糕,甄钰并不敢让福清公主胡乱吃外边的东西,哄着她说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福清公主便没了兴致,只是买了一个展翅凤凰形状的大大的糖人拿在手里玩。 几个人从花鸟市出来,一名随行侍卫的手中多了一只鸟笼子,里边是一对羽毛翠绿鲜艳的红嘴小鹦哥。 眼见前边有一家叫做“三清”的茶馆,装潢甚是讲究,四人便进去要了桌子歇息。 此时正是下午未时末申时初,茶馆里人很少,几个人便捡了个临窗的雅座,透过原木雕花窗棂,可见远处浩淼湖光和绚烂山色,有轻轻的风从湖面吹来,扑面微凉。 茶馆并不只卖茶水,还兼卖各种格式精致的小点心,还有调弄丝竹管弦的乐女侍奉。几人年纪尚小,不爱风月,只爱美食,梁玉中精于此道,也懂得福清公主的口味和宫里头的讲究,斟酌着点了二十来样小点心,用一个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粉白圆瓷盘盛上来,一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倒比宫——家里有趣些!”
福清公主笑嘻嘻的。 “尝尝这个酢皮鸡蛋挞,刚刚出炉的,家里可吃不着!”
梁玉中笑着将一碟子四个金黄色的蛋挞往福清公主面前挪了挪。宫里也有蛋挞,但是御膳房做出来,送到寝宫时,早就已经凉透了,那有半点这刚出炉的香酥美味? 福清公主尝了一口果然觉得好,憨笑着替甄钰夹了一个,眼巴巴道:“甄哥哥,这个真的好吃!”
甄钰便笑着尝了,点头道:“是不错。这儿的红袍莲子糖也是一绝,别处可是吃不到的!据说用的莲子都是从后海湖中当天现采的呢,一年之中也就这么段时间才有!”
说着往福清公主面前放了放。福清公主便也尝了。 梁玉中瞧得“扑哧”一笑,见甄克善盯了他一眼便嘿嘿一笑凑过去跟甄克善说话。 突然从旁边的客栈传来一阵喧闹嘈杂声,其中夹杂着男子粗鲁的喝骂和女子呜呜的哭泣,一下子把四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客栈离得近,此处此时又安静,那边嘈杂的动静又不小,几个人是听得清清楚楚。 正吵闹间,突然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布长衫男子头发凌乱、衣角不整的从客栈里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疯了似地扑到两名大汉抬着的木箱子上,嘴里大叫大嚷着,另一位粗壮男子便去推那书生,连声叫骂,那杏色衣衫女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福清公主还有些茫然不解的神色,睁着乌溜溜的清澈大眼睛瞧得甚为稀罕,甄钰三人却已经听懂了个大概:杏色衣衫女子是那个领头骂人大汉的媳妇,书生勾引人家媳妇,被大汉带人捉奸在床,大汉怒而夺取书生的箱笼钱物。书生连声分辨嚷嚷冤枉,而且箱子里有他的书,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人抬走,声声哀切的恳求手下留情。 甄钰嘴角撇了撇,收回了目光轻轻骂道:“真是个蠢货!这么简单的仙人跳都有人受骗!”
“仙人跳?”
福清公主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眸中清澈莹光流转,一脸兴致的问甄钰道:“甄哥哥,什么是仙人跳?是杂耍把戏吗?”
小公主瞧来瞧去,觉得也没看到哪里有“仙人”的样子。 “哦?”
梁玉中狭长的凤目闪了闪,笑嘻嘻道:“你怎么知道是仙人跳?”
如果这话是甄克善说出来的,他一点也不奇怪,可是从甄钰口中说出来,那就很有意思了。 “真的吗?”
甄克善细细瞧了两眼,疑惑道:“那女人可是他媳妇啊!”
言下之意哪有人设计仙人跳用自己媳妇做诱饵的,这也太——那什么了! 甄钰撇撇嘴顺口道:“他说是他媳妇,谁知道是真是假?况且,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为了不劳而获、赚取不义之财,别说媳妇了,就是亲生爹娘骨肉血亲也肯出卖的!”
“你说说,哪里看出来假了?”
梁玉中忙插话,瞟了一眼那边愈演愈烈的嘈杂。 “哪儿都假!”
甄钰努了努嘴说道:“那四五个人注意力全部都在那口箱子上,压根就没人理会那所谓的‘媳妇’,那女人捂着脸干嚎,哭声中没有半点羞愧和不安或者害怕,哪像真正被——”捉奸在床四个字甄钰没有说出来,握起茶杯低头轻轻饮了一口茶。 “没想到你眼光这么好!”
梁玉中眼睛亮亮的笑嘻嘻赞道,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甄钰似的,来回打量了她好几回。 甄钰一怔有些纳罕,微笑道:“也许,我天生感觉比别人敏锐些吧!”
“我相信,这方面真的需要天赋的!”
梁玉中颇为感慨,有一种恨不得把甄钰引为知己的感觉。 甄钰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哪知道,梁玉中在上京中出了名的爱胡闹,哪儿乱就爱往哪儿钻,专爱与三流九教的小混混一块胡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是他没见过的。这有名的“仙人跳”他自然也是玩过的! 只不过,他的爱好太特殊,上京权贵圈里无不警告自家子弟不许跟他来往太密,好不容易碰见甄钰这样跟他一样有“天赋”的,他哪能不高兴? “真是这样吗?我倒没看出来什么!”
甄克善怎么看怎么觉得看不出他们所说的破绽,只觉得如果真是个仙人跳,那女人作为那汉子的媳妇实在是太可怜了。 “甄哥哥,甄哥哥,到底什么是仙人跳啊?”
福清公主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甄钰便指着那边向她解释说明。 福清公主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小公主瞟了一眼那被大汉推搡揉搓嘲骂得不像样的书生忍不住大起同情之心,说道:“那书生好可怜啊,既然他是被人设计的,叫人帮帮他吧!”
“谁叫他自己笨!怪不得别人!”
甄钰和梁玉中异口同声。梁玉中觉得有骗人的就有被骗的,这种事多了,管这些闲事谁管得过来?甄钰是认为,上当受骗只能怨自己信了不该信的人,也是自己活该! 福清公主和甄克善都呆了呆,甄克善说道:“不如,叫人去报官吧,瞧瞧这附近有没有巡逻的捕快。”
“算了吧,这跟咱们又没关系,理他做什么!这读书人脑子就是不好使,让他吃点苦头对他也有好处!”
梁玉中懒洋洋说道。哪儿都有地头蛇,虽然只是个仙人跳,也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就敢设计的,背后还不知是哪一拨的势力呢! “不行,本宫——公子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这些人太可恶了!”
小公主越看那书生越觉得可怜。 梁玉中无语,猛然想到万一小公主回去在皇帝面前说点什么可不太妙,于是指了指侯在不远处的两名侍卫,目光往那边扫了一下:“你们俩去,把那几个混蛋都给小爷我带过来!”
“是,爷!”
两名家仆面无表情领命而去,拦住已经走出了十来米的大汉一行五人,连同那扑倒哭在地的书生一块押了过来。大汉几个本来还骂骂咧咧的,被收拾了一顿也不敢吱声了。 本来已经准备散开的看热闹的人见状纷纷又停下脚步往这边靠拢过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着眼议论纷纷。 梁玉中向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双目圆睁杀气顿显,凶煞的目光扫过众人喝道:“看什么看,滚!再不滚开休怪爷们不客气!”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哪舍得走,直到有三人被侍卫拎起远远的扔了出去,人群才“轰”的一下作鸟兽散。包括那重重摔在地上的三人也爬了起来一瘸一瘸的逃得飞快。 “小人可是良民,不知哪儿得罪了几位爷……”领头大汉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打量着四人。 “哪儿得罪你就别问了,”梁玉中笑嘻嘻道:“反正今儿你注定发不了这份财了,东西留下,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吧!”
“那可不行,”大汉听见这话蹊跷哪有不明白的,指着那狼狈不堪的书生忿忿道:“就是这个人,衣冠禽兽,他勾引我媳妇,不作赔偿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我、我没有!”
书生忙叫道:“我是冤枉的,他们设了局坑我!”
梁玉中见他书生大有喋喋不休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耐烦截断他的话,沉着脸盯着那大汉道:“是吗?那好啊,来人呐,统统送他们去顺天府衙门!”
“你们、你们凭什么多管闲事?”
大汉几人脸色都变了,那女子也忍不住颤了一颤,吃惊的抬起头望向甄钰,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姿色。 “草民、草民也不去见官的!”
那书生惊恐起来。他是读书人啊,虽然真的冤枉,可是扯上这种男女风化的案子里,他的名声也将永远背上污点了。 甄钰不由鄙夷的瞧了这书生一眼。 “小爷,你看,他也愿意私了!”
大汉自以为抓住了理,瞪着那书生道:“一句话,你认不认?赔钱不赔钱?”
书生咬咬牙,居然垂头丧气点头道:“我、我赔!可我求你们,把我的书还给我!”
说着一脸可怜巴巴的哀求。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
福清公主见状气得不得了,这书生这么不争气,让她这个替他出头的人多没面子? “小福,算了吧!既然人家都认了,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甄钰轻轻拉了拉福清公主的袖子。 “不行,一定要送他们去见官!”
福清公主脾气也上来了,气鼓鼓的瞪着那书生。 书生腿脚一抖居然跪了下来,颤声苦求他们不要管闲事,不要去见官。 梁玉中双肩微摊,瞧向福清公主,福清公主更加觉得没面子,绷着小脸绝不妥协。本来还以为会得到别人的感恩呢,哪知道——头一回办好事就出师不利! 甄钰瞅着那书生说道:“你不愿意去见官,不就是觉得会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吗?所谓清者自清,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好意思念什么圣人之书?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吧?哼,盘缠和书籍都没有了,你认为你还能在上京呆得下去吗?就你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辨不清形势的懦弱性子还想考科举当官?真可笑!”
书生顿时呆住,张口结舌望着甄钰。 福清公主大喝一声:“甄哥哥说的对,都带到衙门去!告诉那个什么大人,这个人,”福清公主一指那领头的大汉:“狠狠的打二十,不,三十大板!”
那人一双贼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福清公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大汉一伙见那书生怔怔的没有再拒绝,不由都慌了神,慌忙开口不要赔偿了,苦苦哀求此事就此了断。 梁玉中本来就不愿意搭理这种闲事,笑着跟福清公主说了几句,福清公主便命人将这群人赶走就此罢了。 甄钰努了努嘴,向那书生说道:“你瞧瞧,那些人都是纸老虎,他们就是吃准了你的性子才敢这么做!你早说报官,没准就没这么多事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生谢过小公子!”
那书生默默向甄钰施了躬身施了一礼,又谢了福清公主三人,理了理衣裳请人帮忙抬着箱子离开。 “呵呵,没想到你还蛮懂得教训人啊!”
梁玉中不由得朝甄钰呵呵一笑。 福清公主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说道:“我就知道甄哥哥最厉害了!”
甄克善也意味深长的瞟了甄钰一眼,笑了笑。 “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道理啊!”
甄钰无辜的眨了眨眼,前世她和母亲可没少被人欺负,往往都是这样,你越是往后退人家越得寸进尺,你摆出大不了鱼死网破的阵势,对方反而害怕。 几个人再玩了没多久便在街上分开,梁玉中带着小公主回国公府,甄钰兄妹也自回府。临别前,福清公主拉着甄钰的袖子恋恋不舍,再三叮嘱她要进宫陪自己得到甄钰应允才放下了车帘子。 回到府中,兄妹两人向甄夫人说起了玉霞记的事,甄夫人听罢十分高兴,直夸女儿有出息。甄克善也在旁笑道:“也不知娘平日是怎么教妹妹的,娘没看见,那几个老奸巨猾的掌柜愣是叫妹妹整治得没了脾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甄夫人抚摸着甄钰的头得意笑道:“钰儿自幼聪明过人,几个小掌柜算得了什么?”
甄钰不好意思笑笑,眨了眨眼调皮的说道:“我可是户部尚书和西昌县主的女儿呀,身份摆在那里,他们想不听我的也不行!”
甄克善一听有理,取笑道:“哦,原来是仗势欺人啊!”
甄钰理直气壮说道:“是借用能用的力量保护自己应得的利益!”
说的甄夫人和甄克善都笑了起来,甄夫人搂着她一个劲的叫“乖女儿!”
甄钰趁机赖在甄夫人怀中撒娇道:“娘,那玉霞记可交给女儿来打理啦,您答应过女儿的可不能耍赖!”
甄夫人神色一滞,不觉有些犹疑起来。说到底,女儿年纪还太小,而且,到底是闺阁千金。 甄钰悄悄向甄克善挤了挤眼睛。 甄克善没奈何,向母亲叹道:“娘,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现在外头有白延曲照看着呢,等锦心嫁过去那也是咱们自己人。”
甄夫人一想也是,自己这个女儿争强好胜罢了,正经铺子里头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她操心?她不过稀罕挂着这个名头而已!有甄克善陪着护着,料想也无妨,于是望着甄克善说道:“这样也好,善儿,你要照顾好妹妹,还有,学业万不能耽搁了!”
把时间多多的花在学业上,自然也没工夫经常往外跑了。 甄克善一听“学业”两个字就头疼,孔子、孟子一本本书摊开的形象立刻往心头上冒,他微微蹙眉,点头道:“娘放心吧,我明白的!”
甄夫人一笑点头。她当然放心,她的儿子向来稳重懂事,做事极有分寸的。 “对了,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我跟你们爹商量了一阵子,今年咱们去北郊梨树园过节,这两天你们好好准备准备!”
“真的吗?太好了!”
甄钰眼睛一亮,笑吟吟的。梨树园并非种的都是梨树,而是一百多亩各种果树都有,在园子里采摘果子一定很有趣。 甄夫人宠溺的微笑道:“那儿的景致甚好,而且也是一家子出去散散心的意思!”
“秋高气爽,在郊外住着心情也开朗,娘,咱们多住几天好不好?我想让哥哥教我骑马呢!”
甄钰又眼巴巴的望着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