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盯着捂脸颤肩轻轻啜泣悔恨不已的沈姨娘,沉静的目光闪了闪,半响不语。 沈姨娘等了半响也没见甄夫人有什么反应心里越发惴惴,忍不住微微抬头,从指缝间悄悄向上望去,恰恰对上甄夫人盯过来的目光,沈姨娘心头一震,忙又垂下头去。 甄夫人嘴角轻轻抽了抽微微冷笑:看来,她还是心肠太软了点!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给她翻身的机会! “沈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甄夫人身子缓缓动了动,摸了摸手指上的嵌金红宝石戒指,不紧不慢说道:“我在问你今日之事,这是说到哪里去了?真是令人不解!”
沈姨娘轻泣声戛然而止,错愕的抬起头来,她没有想到甄夫人到了此刻还在跟她装糊涂。沈姨娘心下蓦地又升腾起一股怒气,转念一想,复又心灰。 生气?呵呵,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资格跟人家生气吗?早已面子里子都输完了! 沈姨娘鼓起勇气,咬咬牙道:“请夫人屏退左右,婢妾——” “沈云霜!”
甄夫人顿时大怒,屏退左右?她还真敢说!屏退左后之后说了什么能做的数吗?不知道的还当她使了什么下作手段逼迫人呢! 甄夫人威严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是要我现在就把老爷请来吗?”
“婢妾不敢!”
沈姨娘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隐瞒和讨价还价,含羞忍愧的将端午那日并今日之事说了出来,总算她还有点良心,没有把沈氏牵扯出来。 “夫人,都是婢妾的错!是婢妾脂油蒙了心,起了那等糊涂心思!求夫人放婢妾一条生路吧!以后婢妾会老老实实呆在庄子里,再也不敢生别样心思了!求求夫人,求求夫人!”
索性再难堪的话也已经说出口,沈姨娘反倒豁出去了,呜呜咽咽的哭着苦求不已。 此事王妈妈是隐约知道一两分的,而锦绣、锦芳等全然不知,此刻听沈姨娘亲口说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情不自禁心头发凉。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甄夫人脸色沉沉,冷声道:“你还敢求饶?做出这等事不把你送到顺天府办了你该烧高香了!沈云霜,你真的够狠毒呐!”
沈姨娘听出了甄夫人话中的犹豫,心里一惧,也不顾地上冷硬,咚咚咚的对着甄夫人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哭着苦求,好话软话更是一句比一句卑微。 “这是怎么了?”
门口忽然传来男子儒雅低沉的声音,因为看到了这意外的一幕,那低沉的声音中略带错愕。 “这,夫人,这是怎么了?”
甄老爷踏进屋来,有些措手不及,一袭粉红衣裙的甄敏也跟在身边。 “老爷!”
甄夫人同情的瞥了地上的沈姨娘一眼,站了起来。在看到甄敏的一刹那她便明白,十之八九是甄敏听到了什么风声自作主张将甄老爷请了过来。不过这样倒好,说明天都不帮沈姨娘! “爹!”
甄钰也忙起身,奔过去拉住甄老爷的手。 甄老爷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上前与甄夫人一道坐下,又问:“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眼前的情景太过诧异,但他相信妻子绝不是个无事生非歹毒之人,因此问话的语气虽然带着错愕与困惑,却没有怒气和质问。 甄夫人听了心里受用,张了张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起。 “爹!”
早已飞奔至沈姨娘身旁的甄敏带着哭腔大叫了起来,拉扯着沈姨娘向甄老爷含泪忿忿道:“爹,您瞧见了,姨娘的额头都要磕破了!不知姨娘做了什么,让母亲如此折辱她!”
眼看事情要妥善解决,不想关键时刻却被自己一向所疼的亲生女儿搅了局,沈姨娘胸口一闷,气血直冲脑门,恨不得晕过去了事! “老爷……”可是此时,沈姨娘却不得不抬起头来向着甄老爷,额头上有铜钱大小的鲜红一片,配上她那因绝望而惨白如纸的脸色,乍然一见,令人心惊。 “这——”甄老爷一怔,脸色也微微的有些变色,却仍是平静的望向甄夫人。 “三妹妹这是什么话,你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大叫大嚷,指派母亲的不是,叫母亲心里怎么好受?”
听了甄敏大叫大嚷的指责,甄夫人此时不便为自己辩解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甄钰身为姐姐,却是可以指责她的。 光是对嫡母不敬这一条,甄敏汹汹的气势便无形中被打压了一半。甄敏心里恼火,心想这是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规矩,不以为然的目光望向甄钰正要说话,被沈姨娘眼明手快的拉了拉袖子条件反射的闭了口。 沈姨娘一层绝望一层灰心,被这个搅祸精女儿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忍着肝疼向甄敏提点道:“三姑娘还没给夫人请安呢!”
她还不敢大声,不敢用吩咐斥责的语气,不然,恐怕甄夫人又该给她添上一条“不分尊卑、越俎代庖”的罪名了。 “哼!”
甄敏沉着脸不情愿,直到甄老爷蹙起眉头冷威严的责了一声“敏儿!”
甄敏才磨蹭着上前两步,双手交叠在腰间,向甄夫人屈膝道:“女儿见过母亲。”
甄夫人脸色不甚好看,扬眉道:“好了!这儿没你们姐妹什么事,同你姐姐一并到东次间坐着去!”
“爹!”
甄敏却是扭头望向甄老爷,不肯离去。她心里岂能不气的?姨娘被嫡母折辱成这个样子,父亲明明亲眼看见了,竟然没有扶姨娘起来,也没有好言抚慰,更没有责骂嫡母半个字!嫡母当着父亲的面竟然还敢这么嚣张的对待自己,真正是——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吗?没有! 甄钰已经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不等甄老爷回答甄敏的话,便向甄敏温言道:“三妹妹,咱们还是听母亲的话去东次间坐着吧!大人的事岂是咱们能够参合的!”
甄敏差点就要一句话骂出来,好在她终于学会隐忍了不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气色稍缓,语气却是坚决,楚楚含泪道:“我不走!爹,姨娘到底犯了什么事母亲要这样惩罚她,女儿要在这儿陪着姨娘,求爹和母亲成全。”
沈姨娘的心一阵冒火一阵冰凉,被这个不上道的女儿气得吐槽无力,她一急,反应都慢了半拍,正欲递给甄敏眼色,甄夫人已经略带无奈的轻叹着幽幽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想听便坐下听罢!也省得旁人说我这个做嫡母的不厚道,满心思的虐待庶女姨娘!钰儿,你到东次间去!”
“是,母亲。”
甄钰向甄老爷、甄夫人福了福身,带着秋心、槐叶款款下去了。 沈姨娘暗暗叫苦,却是无法再开口说什么,主母都已经发话了,又岂有她多嘴的道理?沈姨娘悄悄斜着眼角瞟了甄老爷一眼,见他目光中含着疑虑,却是至始至终没有开口为自己说一句话,沈姨娘心里不禁一酸,不甘委屈一齐涌上心来,眼眶也潮了。 “好了,沈姨娘,老爷也在这里,你跟凤夫人之间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因后果如何,都仔细说来!”
甄夫人见插曲已到一段落,便又重拾话题。 甄敏听见“凤夫人”三个字脸色瞬间变了,虽然仍不知此事首尾来龙,却也隐隐明白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甄敏脸色顿时不安起来,甄老爷看在眼里,越发狐疑,盯着沈姨娘缓缓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姨娘,你起来回话,一句句说清楚了!敏儿,到你二姐姐那里去!”
“是,爹。”
甄敏不敢再强,听了甄老爷的话逃也似的退到了东次间。 “老爷,婢妾,婢妾……”沈姨娘满脸的惶恐和羞愧,依言起身,却是双脚发软,身子不可抑止的轻轻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 第二天,一辆素青色油壁小车从甄府东北角门出去,不紧不慢朝东城门方向驶去,车中坐着一位穿着素蓝衣裙的妇人,低低盘着圆鬓,鬓上只插了两支暗淡的银钗固定发髻,一张清水脸素面朝天,不施脂粉。 马车经过闹市时,她轻轻的撩开素青车帘一角向外窥探,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车帘,怔怔的靠坐在马车后壁上。这上京的繁华,高门大户的种种故事,从此,恐怕再也与她无缘了!能保住这条命,已属万幸。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下旬,进入了炎热的夏季。上京虽地处大夏北方,阳光依然毒辣,午间吹过的风也挟裹着滚烫的热意。每到阳光热烈的正午时分,连街道上都比平日里安静了许多,各家店铺里的伙计掌柜也精神恹恹的偷空打个盹。 当然,高门望族之家的主子奶奶、公子小姐们是不会受多少这炎夏的罪的,家家都有后花园,有特地建来消暑的近水清凉阁楼,有提供冰饮的冰窖,有消暑的新鲜瓜果,有负责打扇的奴才丫头! 这一日晚饭后,忠勇侯府的计夫人手中拿出一份请帖递给计侯爷,一边笑着说道:“三天后荣昌公主和福清公主在宫里玉昆湖举办消夏宴会,邀请各府姑娘们前去赴宴赏荷,咱们府上子清和子茜都收到了邀请,侯爷您看——” 计夫人故意顿了顿,眼角不经意迅速睨了计子清一眼,见她目光一亮面露羡慕向往之色,心头不禁微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