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朗甚是疑惑的问甄钰道:“那计府不是该将邵有德恨之入骨吗?怎的反而替他出了头了?”
甄钰却是轻轻冷笑,说道:“正是人人都知道计家对他恨之入骨,所以计家才要替他出这个头!”
若是无人出来顶罪,旁人岂不是把这笔账算到计家的头上?计夫人可不傻! “邵琬清——可有什么表示没有?”
甄钰又问。 秋朗愣了愣方回味过来甄钰的话,听见她问忙说道:“派了两个人将邵有德葬入了城郊的乱坟岗子了,邵琬清亲自去看了一下便走了。”
甄钰便没再说什么,依她想来,邵琬清那般生性冷酷之人,若非计夫人安排,她未必会去瞧邵有德一眼。她对邵有德只有满心的鄙视和怨恨,从来都没见过什么父女之情! 人死如灯灭,邵有德倒是解脱了,想不到他窝囊了一辈子,死的时候反而闹了这么一出不大不小的风波! 既然他已经死了,倒也省去了她的事。虽然,心里总有一丝半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酸酸的,有点怅然,也有点空。 甄钰便将此事丢开,一心一意关心起自家两位哥哥的考试来。还有几天便是秋闱开考之日了,这是一家一族的大事,但凡家中有应试士子的,没有人会不紧张。 唐妈妈据说原先在大户人家里做过厨娘,煲得一手好汤,原本甄钰还想让她这些日子多煲煲汤给两位哥哥补一补,提提神,谁知那日唐妈妈受了惊吓,回来之后当天晚上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好几天,连厨房的门都进不了,甄钰也只得作罢。 转眼便到了应试的日子,甄夫人和甄钰、白姨娘等将甄克善兄弟俩送出了门,各人心里既忐忑不安又无比期待。甄夫人和白姨娘尤其与旁人不同,携了儿子的手叮咛再叮咛,嘱咐再嘱咐,万管家劝了两三回,方放开手,看着他们告别去了。 原本天天盼着的就是这一刻,真到了此时,看着他们去了,心里却又空荡荡仿佛一下子没了盼头。 等待的日子甚是难熬,尤其是白姨娘,整个人又变得神神叨叨紧张兮兮起来,这些天儿,谁要是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吉的字眼诸如“落”、“空”、“完”之类她就要跟人急,非迫着人念佛不可!甄夫人受她影响,也是坐立不安,甄钰只得一旁好言劝慰不已。 好不容易过了这几天,当万管家将兄弟俩从考场接回来时,府中又是一阵忙乱,甄夫人等见他们疲倦不堪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又问这几日是否吃得好?睡得安稳?有无蚊虫叮咬?又问监考的学政是哪一位?是否和气?又问考得如何?题目难不难?又问是否顺利?又问可有把握高中?又问旁人考出来之后状态如何?可有说了什么? 甄克守比起甄克善来一来年纪小些,二来身体本就不如他,此时神情越显憔悴,小脸发白,眼眶也青了一圈,但他向来温和守礼,面对甄夫人、白姨娘等叽叽喳喳轮番轰炸仍是打起精神微笑着一一回答。甄克善没听几句便不耐烦了,有些沉着脸说道:“母亲、姨娘,这些事明儿再细说吧,今儿实在是倦了,我和三弟得回去好好歇歇!”
甄钰也忙笑道:“可不是,娘和姨娘只顾着问话,看二哥哥脸色都白了。”
甄夫人和白姨娘一怔,这才注意到这哥俩的脸色果然不太好,两位当娘的立刻就心疼起来,忙命他们回去歇着,甄夫人又忙吩咐王妈妈让厨房好好的炖上乌鸡参汤给两位公子补补。 “再加一点儿天麻吧!”
白姨娘又加了几句。 “对对!再加点儿天麻,那东西补脑最好了!”
甄夫人也忙点头笑着称是。 看到自己的儿子脸色比甄克善差劲了许多,白姨娘心疼之余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不由得竟有几分埋怨甄克善没有照顾好弟弟。随即转念一想,这说明自个的儿子更加努力认真啊,这次的成绩一定会比二公子的好! 白姨娘越想越觉是这个理,精神顿时又振作起来,眼睛灼灼发亮,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倒引着甄钰有些莫名其妙的瞧了她好几眼。 接下来,又是新一轮的等待。如果说前几天的等待是忐忑,那么如今便是煎熬了。就连一向来施施然淡定的甄老爷面上也不由得显出了几分紧张——这些天同僚们议论的都是这件事,又不少人问起他家的两位儿子,由不得他不紧张。 到了放榜那天,甄夫人一大早便起来了,甄钰也一早起来,忙忙的梳洗了赶往正院陪着甄夫人。不一会,白姨娘、刘姨娘、甄克善兄弟都来了,众人虽勉强笑着说着话,人人的面上都不免紧张,有些心不在焉。甄老爷一早去衙门还未回来,万管家则一会儿一趟的往内院跑,向甄夫人禀着外头的情况。 “娘,我先回南熏馆去坐坐,等会儿消息来了,呃,你再叫人告诉我一声吧!”
甄克善被万管家这一趟一趟的弄得心烦意乱,不由得有些毛躁起来。说句实在话,对这次考试他心里压根一点儿成算都没有,出了场之后待要回想场上都写了什么,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甄夫人瞧了瞧他,就有些欲言又止。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看到儿子这样心里也难免不安,目光不自觉一转,掠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甄克守,也有点儿烦躁起来。虽然甄克守也是儿子,也要尊她一声“母亲”,但哪儿比得上自己身上下来的更亲?若是弟弟中了做哥哥的反而没中,又是嫡子,这脸面可往哪儿放! 甄钰眼中亦是一黯,两个哥哥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也从来不曾在心中将两人分出个主次来,可是血缘天定,老天早已将差别分得清清楚楚。纵然她可以不在乎,甄夫人也不在乎,世人又怎会不在乎?甄钰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手,甄夫人偏头望着她微微一笑,心中略安。 “母亲,我陪着二哥回去一起等着吧。”
甄克守说着也站了起来。 “是啊是啊,夫人就让两位公子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婢妾在这儿陪着夫人一起等!”
白姨娘也点头附和。若是等会儿的消息跟她所预计的一样,当着两位公子甄夫人面子上岂不是更不好看?万一她一时气急迁怒自己的儿子可就不妙了! 甄夫人心里越发膈应起来,甄克守说这话时的神情太淡定了,看在甄夫人眼里觉得这就是胸有成竹的表现,衬得自己的亲生儿子越发没底。可是,想到他平日里的懂事,甄夫人对他却是恨不起来,更迁怒不起来,可越是这样,这一腔不快的情绪越是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甄夫人不由得就有点儿心灰意冷,轻叹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们俩回去歇着吧,等会儿得了消息,我再差人去支会你们!”
甄克善兄弟俩见她这样立刻明白她是为什么而来,两人的心骤然一紧,情不自禁瞪着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心越跳越快,似要跳出胸腔来。 “中了,都中了!”
锦绣喘着气笑道:“奴婢恭喜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快点儿过去吧,这会子夫人她们都在呢,夫人正吩咐着放赏!老爷也回来了!”
“是,母亲!”
甄克善和甄克守施了礼,兄弟俩便一起告退,相携而去。 出了正院大门,甄克善的腰杆子不自觉挺了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眉目间也舒展了几分。那厅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整个人仿佛都矮了一截似的。 甄克守转头望了望二哥,忽然就笑了。在这明亮得耀眼的阳光下,他的笑容灿烂而温和,带着令人心暖的亲近和理解。 心头一松,甄克善不由得也笑起来,兄弟俩相视而笑。 甄克善就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三弟,好好加油吧,以后爹的名声可全靠你支撑下去了!”
“二哥,”甄克守的眼神有点儿复杂,二哥与他说这话时,那等发自真心的语气他听得出来。他抬起眼,乌漆漆的一双眸子瞧着甄克善,轻描淡写的笑道:“二哥放心,这一科你必定能中的。”
甄克善失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不是神仙,你怎知道?说得这么肯定,听着跟真的一样!”
甄克守只是笑笑,说道:“二哥一会自然知道我说的不错的。”
甄克善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了的,此时见三弟这么笃定自若——且他知道他年纪虽小,却是个不妄言的,不由得心怀一慰,精神也振了一振,眼睛灼灼闪亮有些紧张的揪着他问道:“真的么?理由呢?三弟你可别拿我开玩笑!”
“我哪儿会拿二哥开玩笑!”
甄克守笑笑,正欲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急急奔跑的脚步声和 “二公子、三公子”的呼唤声,凝神听去,却是锦绣。 “二公子!三公子!”
锦绣奔了过来,气喘吁吁,脸颊通红,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此刻,她面上眼底皆是浓得要溢出来的笑,奔到了他们跟前,嘴动了动,却只有喘气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