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天的刑部大堂之上,突然出现了不速之客。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原告、被告、师爷以及书办笔吏外加当值衙役一众人等,望着一身淡青素衣的计夫人,均是一怔。 计夫人微微一笑,缓缓上前跪下,俯首叩下头去:“两位大人,妾身是来认罪的。”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忙站了起来,二人相视,顿时有点儿手足无措。众人见他们站了起来也都站了起来,方泽冷冷的瞅了她一眼,心中隐有定论。 “计夫人有话好好说,下官可当不起夫人如此大礼啊!”
刑部尚书陪笑着抬抬手,吩咐道:“来人,快给计夫人看座。”
“不必了,”计夫人抬起头,沉静的目光一扫,定在刑部尚书身上:“大人,妾身是待罪之身,当不得大人如此厚待。”
计夫人说着讥诮一笑,眼角扫过方泽,淡淡道:“不然有人该说大人不公正了!影响大人的清誉,妾身怎么过意的去?”
方泽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侯夫人可真是贤良恭德!”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相视一眼,随后坐下。 刑部尚书清了清嗓子,拿起惊堂木顺手一拍,问了一通例行公事的话,然后问道:“计夫人方才所言前来认罪,不知认的是什么罪?”
“谋杀。”
“大胆!”
刑部尚书终于坐不住了,无论他先前心中存了何种心意思量,这“谋杀”两个字当着众人的面从计夫人口中说了出来,他也不得不公事公办了。 公堂之上,已经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 “大胆贾氏,谋杀何人?还不速速招来?”
刑部尚书面色一沉,不复方才的和颜悦色。 计夫人神色不变,不紧不慢道:“正是大人如今审讯的这一案。二十年前宜州八口杀人案,是我做的!”
“妹妹,你!”
跪在堂上的贾怀贤睁大了眼。 计夫人目光一扫,淡淡道:“我恨邵心萍,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沦为上京的笑话!我知道侯爷喜欢她,他们还有了孩子,我嫉妒!我想杀的是邵心萍母女,可是我没想到,邵心萍母女竟然逃过一劫,反倒是连累了无辜的方夫人母子和一众仆人。今日此事既然已经包裹不住,我不想一错再错连累无辜,我也只有认了!”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面面相觑,这案子的真相来得太快抬突然,让他二人一下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计夫人,你可知道谋杀是什么罪吗?你要想清楚了。”
大理寺卿觉得有必要提醒。 计夫人道:“杀人偿命,我当然清楚!这些年来我日夜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常常从梦中惊醒。我满身罪孽,早就是个该死之人!如果,今日因为我的事,连累了大哥,那就越发该死了!”
方泽恨声道:“既然你知道杀人偿命,为什么要那么做!”
计夫人淡淡道:“我说过了,我嫉妒,我恨。女人疯狂起来什么都敢做,呵呵,你们以为呢?”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相视微微点了点头。 贾怀贤突然连连磕头道:“求两位大人开恩,饶了我妹子吧!她当年年轻气盛才会做下错事,求两位大人网开一面!方大人,求求您说句话吧!我们贾家愿意尽一切补偿你们,只求你们饶了我妹子的性命!”
方泽冷着脸不说话,双眸锐利如剑盯着贾怀贤一字字道:“你妹子的命是命,我娘和我弟弟的命便不是命吗?他们何其无辜,当时又有谁为他们网开一面!”
“大哥,不必说了!”
计夫人绝然道:“我愿意接受应得的惩罚,这是我罪有应得!”
贾怀贤嘴动了动,眼底飞快的划过一丝愧疚,随后垂下了头再不吭声。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按规矩给两家录了口供,画了押,随后将计夫人和贾三收监。计夫人罪大恶极,枉杀人命,谋害丈夫子嗣,判秋后处斩;从犯贾三,又坦白指正正凶有功,判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实际上也等于要了他的命。 消息传开,闻着无不叹息。谁能想得到,堂堂的侯夫人,竟如此狠毒,手上沾满了鲜血,众人想起当初曾经跟她一起相处的情形,无不后怕侥幸。 计世澜急得几欲发疯,得到消息之后苦苦求太子伸以援手,太子哪儿愿意在这时候触霉头。计夫人不过一介妇人,又公开认了罪,这罪行可以说是板上钉钉,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反劝计世澜不要乱了阵脚,又说计夫人是计夫人,他是他,暗示他的世子之位不会受计夫人的影响。可计世澜哪里肯听?一点点的风险他也不敢冒。最后太子无法,只得推说让他亲自找皇帝说情,他也做不了主! 第二日,计世澜便在宫外求见皇帝。 彼时皇帝正在乾清宫偏殿中与皇后、慧妃、太子、定郡王等说话,闻得小太监禀报忠勇侯世子在宫门外跪求面圣,皇帝略一沉吟便命传。 皇后和慧妃相视一眼,陪笑起身告退。 皇帝却是扫了她二人一眼,淡淡说道:“这贾氏嫉妒到这地步,也算是头一份了。朕倒是想听听,忠勇侯世子怎么为她求情。你们也别走,都听听。”
皇后和慧妃心头一沉,总觉得皇帝分明意有所指,勉强陪笑答应着重新落座。慧妃不经意的瞟了皇后咿呀,眸中波光微闪。 计世澜进殿发现一屋子的人就是一怔,可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就此退下的道理,他扑通一下跪在皇帝面前,俯首叩头在地,叫了声“皇上!”
声泪俱下的请求皇帝宽恕计夫人的罪。 皇帝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把眼光去望皇后,示意皇后开口。 皇后暗暗叫苦,这让她怎么说?计夫人的罪根本没有半点儿可回旋的余地,她胡乱求情便是藐视国法,更何况有计世澜进来之前皇帝那句话,她更加不敢妄言。可若不求情,计夫人是她嫡亲的表妹,未免会让人觉得冷酷无情,且贾家和计世澜心中也肯定会不快。 计世澜也注意到了皇帝的神色,立刻掉头向着皇后,哭求道:“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您向来跟我娘最好,她的为人您最清楚不过。这件事当年说起来也是我爹有错在先,我娘也是一时冲动才犯下大错!看在她今日主动坦白认罪的份上,求娘娘帮帮她吧!求娘娘!求娘娘!”
皇后听得心中暗怒,眉眼情不自禁也凌厉了两分,计世澜这话分明将她和计夫人拴在一起。这算什么! 皇后不安觑了觑皇帝平静无澜的脸色,耳畔听着计世澜一声声的苦苦哭求只觉得头晕脑胀,烦不胜烦,咬咬牙正欲开言,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忠勇侯世子这不是存心为难母后吗?”
开口的是夏见泽,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一下子打断了计世澜的哭声。 计世澜一怔,哭声便再也接不下去。 在众人的目光中,夏见泽淡淡一笑,平和的望向计世澜,说道:“忠勇侯世子让母后怎么开口呢?若是求了情,岂不是置国法于不顾;若是不帮你,于亲戚面子上又不好看!世子不会是存心难为母后吧?”
“你——”计世澜顿时满脸尴尬,不知所措的跪在地上。 太子听见夏见泽这么说分明有挑拨离间之意,不禁低哼一声,不紧不慢笑道:“二皇弟这话说的虽甚合理,但国法不外乎人情,计夫人是忠勇侯世子的亲生母亲,做儿子的为母亲求情,天经地义。”
“太子说的极是!”
夏见泽向太子微微躬身做臣服状,笑道:“大夏国以孝道治理天下,身为子女别说为父母求情,便是为父母顶罪,想必也是允许的吧?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夏见泽此言一出,除了皇帝众人皆变色,他分明就是在逼计世澜帮计夫人顶罪! 计世澜先前做出一副孝子状为母亲求情,如今听了夏见泽的话如果没有什么表示的话,那他先前的行为就是表象,是假的! 伪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戴不起! 太子悄悄瞧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目光闪了闪向计世澜望去,虽没有正面肯定夏见泽的话,但却是在等计世澜表态的样子。 计世澜咬咬牙,向皇帝叩头道:“定郡王一语惊醒梦中人,皇上,微臣愿意为母亲抵罪,求皇上成全!”
皇后心中恼怒计世澜方才苦苦相逼,更怕继续下去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听见计世澜这么说便也忙陪笑向皇帝道:“皇上,既然忠勇侯世子有这份孝心,皇上便成全了他吧!贾氏虽然有罪,可到底罪有前因,念在她主动坦白认罪的份上,求皇上网开一面饶她不死!皇上,不如就让她在尼庵中修行,消弭自己的罪孽、为枉死者超生吧!”
皇帝沉吟半响,向计世澜道:“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为贾氏抵罪?”
计世澜脑子一阵眩晕,心突突的狂跳不止,紧张得冒了一脑门的汗,生怕皇帝当真拿他的命顶罪将他斩了!可是到了这一步,他根本退无可退,咬咬牙决然道:“是,皇上!微臣愿意削去忠勇侯世子封号,陪母亲一起赎罪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