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漆黑一片,一楼屋内点着油灯,透过黄纸窗户的光线略显昏暗。 黄安站在门前,有阵阵肉香从门缝传来,随后又被寒风吹散,但诡异的是,屋内非常安静。 没有黄安想要听到的男孩儿女孩儿的嬉闹声。 黄安深吸一口气,将短匕抽了出来,右反手握住,藏于衣袖,背在身后。 随后一手掀开屋门麦草帘子,呼吸间,推门而入。 屋内不大,但很温馨,一家四口,两个半老之人,两个小孩子,围坐桌边,桌旁还有一个空凳子。 黄安突然的推门而入,让本来就安静的屋内气氛,瞬间死寂了下来。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气氛压抑地人 这里是庞汉家。 黄安扫视屋内四人脸庞。 庞老汉身子筛糠似得抖动,似乎羞于见人,不敢抬头和黄安对视。 黄安目光下移,看到了从他脚下延伸至自己脚下的湿漉漉的一片脚印。 黄安眼神一凝,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庞母咬着牙看着黄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她似乎想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从脸色看,透露着迷茫。 但其眼神中的憎恨、恐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两个孩子嘴里叼着筷子头,萌萌的大眼好奇打量黄安。 大的女儿约莫十一二岁了,男孩儿十岁左右。 应该是懂事了。 可惜,两个孩子太安静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黄安的目光扫过房梁上吊着的肉条,瞳孔一缩,眼皮微微下沉,腰身微弓,缓缓伸出了藏在身后的右手。 ...... 第二日天色放晴,赵家武馆内,人群集聚,但诡异地没人大声喧哗,皆是面色凝重。 气氛有些诡异。 有武馆内的师兄们,也有城主府的衙役。 庞汉铁青色的尸体静静躺在前院冰冷的石板上。 紧挨着他的是庞老汉,依次是庞母,以及他们二人的儿女。 黄安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他神色萎靡,眼睛有些发红。 周围有弟子也是如此,黄安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人群,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眼神闪烁,黄安的脚步往后撤了一些。 赵颜姐妹立于五具尸体之前,神色阴寒,愤怒中夹杂着三分惊疑,七分悲痛。 “城内有凶人,竟然对我赵家武馆的弟子出手,屠人满门,手段狠辣!”
赵颜俏脸一片冰寒,眼神中的凝重悲痛,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可查出什么来了?”
城主府领头的衙役,躬身低头。 “昨日大雨,凶手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连庞老汉家里,也没有痕迹!”
衙役心底暗叫倒霉,凶手太过招摇,也不知道一个开药铺的,惹了什么凶人,竟然连两个孩子都没放过。 而且一刀毙命,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多少痕迹,看手段应该是个老手。 赵颜心中暗叹,庞师兄一家,竟然遭了如此毒手,当真可恨! 如此多事之秋,爹爹又不在,可怎么办才好? “人我武馆自然会找地方埋葬。还请杨大人多多费心,若是查到凶手痕迹,快些禀报!早上我已经写信,差人将信送到幽州城我爹爹处了。”
赵颜尽力克制情绪,冷静处理这糟心事。 “是,赵姑娘!”
衙役头领低声答应,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众衙役对着赵颜和赵乐齐齐抱拳,低声道: “还请两位姑娘安心,我们城主府,必定追查凶手!”
话闭,转身便离开了。 自从赵家武馆的领头人赵敦突破后,在整个丰安城,赵家两位小姐的地位,那是比城主还要来的高贵。 如今赵家武馆的大弟子死了,城主李安大急,直接叫衙役将庞家五人的尸体并庞汉家的城内外地契,一并送了过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敦乃铁骨境的武道高手,心思深沉,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对他李家出手,李安不知道。 但是,他不敢赌。 至于衙役们嘴上答应的追查凶手,谁也没有当真。 看庞汉额头上的血洞,至少也是精通暗器的铜皮境后期高手造成的,他们就算真的想查,也得有命查啊。 只不过,为何其后脑勺会出现如此一个大洞? 谁也说不出来,哪怕是城主府内的仵作,也认不出是何等暗器造成的伤口。 没人将衙役要追查凶手的话当真,除了此时的黄安! 他的心脏一直在怦怦跳,昨日还有一人跑了,而且那人必然不是庞家之人。 那又是谁呢? 杨在周? 可是他也不在!黄安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杨在周那个一脸单纯的少年。 那人看到了自己掏出手枪杀庞汉的一幕了吗? 应该没有,否则昨夜自己独守城东小院一夜,必然能看到捉拿自己的衙役官差。 大明对火器的监管很严,严令私人制造私藏。 黄安一夜没合眼,就是怕官差前来捉拿。 但一早上天色都亮了,仍旧不见人前来。 黄安猜测,可能是因为这大明现在的火器落后,那人不认识手枪也是火器的一种。 加上天色昏暗,那人看不清自己的容貌,毕竟,这丰安城很穷,这里的人很多都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楚。 黄安心中的石头稍稍放松了一些。 衙役一走,众师兄将目光齐齐放在了武馆现在的当家——师姐赵颜身上。 赵颜嘴唇紧抿,眼眶泛红,压住心中难受,轻轻摸了摸双眼血红的妹妹,对着众师弟吩咐道: “庞师兄家中再无亲戚,他在我赵家武馆内练武十年,早就如亲人一般,不想昨日竟遭此横祸,全家无一幸免。今日便安葬吧,就葬于我赵家田地当中。”
众弟子齐齐点头,神色悲切。 这个世道,全家遭难,能有人收尸,还能找个地方入土,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庞家五人死得快,葬的也快。 黄安一众师弟们于傍晚三点左右,就抬着五口棺材出了城。 黄安身子在一众师兄中最弱,他就跟在两位师姐后面,在队伍前头洒着纸钱。 寒风吹拂,吹得黄的白的纸钱漫天飞舞。 有的挂在了光秃秃的树梢上,有的落在人头发上,棺材上,还有肩膀上。 听着悲切的唱嚎声,一众师弟也忍不住低声抽泣。 赵颜神色一直很冷,牙齿暗暗紧咬,赵乐眼眶发红,鼻子一抽一抽的。 黄安不敢看两位师姐,和众师兄们一样,红着眼眶,低着头缓缓行走。 当然,黄安红着眼眶不是悲伤,而是昨夜瞪着眼睛,神色紧张地等了一夜,熬夜熬的。 两位师姐的抽泣声,让黄安听着格外刺耳,他有心想要说明缘由,但很快就压下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庞汉和两位师姐之间,有着十年的师兄妹感情。 十年之久的关系,岂是那些许争吵的矛盾所能够影响的? 一旦透露出去,事情就会脱离黄安的掌握。 黄安不敢冒险,他只是希望昨日自己没有留下破绽吧。 黄昏八点,天色昏暗,武馆众人打着火把,将棺材下葬,填土后,立上了墓碑。 众人排队在庞家众人坟前倒酒,寒风呜呜吹过,纸钱洒满了整片天地,黄的,白的,在风中肆意摇荡。 坟堆前的火焰,在呼啸寒风中呼呼作响,被点燃的纸钱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黄安站在坟前,眉眼低垂。 “别怪我,我不想死!”
嘴唇微动,黄安躬身将酒倒在了庞家两个孩子坟前。 回程的路上,队伍很沉默。 黄安侧头看着小财迷,不经意间问道: “不知道杨在周师兄去哪里了?今日一天都没见到。”
小财迷抽了下琼鼻,微微抬头看向黄安,眼神迷茫。 杨师兄? 杨在周杨师弟? 他没来? 小财迷顾着伤心,她没注意到。 赵师姐突然出声解释。 “杨师弟昨夜突然叩门,说是他家小妹来信,家母病危,昨夜连夜出城回去了。”
黄安瞳孔一缩,随后心中稍定,低头哦了一声,不再询问。 刚刚在挖坑时,他向别的师兄打听过,杨在周不是丰安城之人,乃是隔壁一百七十里外的长洛县之人。 昨夜连夜出城,想必现在已经到了家中。 他母亲为何偏偏在这个点生病,他为何会连夜回老家? 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杨在周是昨夜那个快速消失脚步声的主人? 他昨夜看到了自己杀了庞汉? 不可能! 黄安眉头紧皱,心中疑问重重。 这里面漏洞太大了。 若是那人真是杨在周实行,他看到自己杀了庞汉,该是连夜去向两位师姐禀报,为何会选择连夜回去呢? 这个明显的逻辑漏洞,黄安根本无法接受。 可那人若不是杨师兄,又是何人呢? 他为何不选择揭穿自己? 真的是没看见吗? 黄安的心,乱了。 突然。 “师弟你经常往返武馆和家中,当心贼人,近些日子就住在武馆内吧。”
身侧传来熟悉的关切之音。 黄安心中一跳,余光扫了赵师姐强掩悲伤的侧脸,心中微松,这应该是她的无心之言,只是单纯的关心自己。 黄安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连五天,黄安再也没有去过城东小院,每日就在武馆练武。 庞汉的死,让武馆内沉寂了几天后,现在基本上没有多少影响了。 死人太过常见了,他们有些麻木了。 淡淡的笑容又回到了师兄和师姐们的脸上。 今日一大早,天色放晴,混白的日光洒落大地,却丝毫不见暖意。 练了一阵武后,黄安和小财迷赵乐双双从侧门出来,直奔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