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22  陈越白顺着看向窗外, 点了点头。  “魏周两派斗得如火如荼,但在苏州,周阁老这一派从来没占过上风。卢游简来苏州上任后,阮呈玄频频拉拢对方。  “卢游简喜音律, 对名扬江南的谢大家谢兰春甚是仰慕, 偏偏这谢兰春是被阮呈玄包了的粉头, 阮呈玄几次带谢兰春邀约卢游简, 大概是想效仿东坡居士让美与友。”

所谓东坡居士让美与友,讲的是东坡居士有一友人,看中了他的美妾春阳, 便以一匹白马相换, 东坡居士欣然答允的故事。  陈越白说出这典故, 颇有调侃意味。  要知道在当下, 官员名士们结伴狎妓这种事太常见了。  朝廷屡禁, 屡不止,更不用说江南这种从古至今皆风流的地方。  澄湖是僻静,但也不是没人,这入目之间能看到的船, 哪艘船不是携美同游?  能用一个粉头换得卢游简向周系靠拢, 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简直污秽不堪!”

听到这声冷哼,陈越白当即收了脸上揶揄的神色, 心中暗道:这位主子年纪轻轻, 难道还是个…正经人?  又想到陛下对这位管教甚严,至今还未娶妃,说不定真是个正经…人。  当然这种不恭的想法, 只限在脑子里打个转, 别的那是多一点都不敢想。  “盯紧这些人, 隔几天我会让暗锋跟你联络一次。”

“主子如今住在何处?  似反应过来自己有窥探之嫌,陈越白忙解释道,“日前有消息传来,他们猜测主子可能会来苏州,近日来俱皆安分守己,连花街柳巷都不怎么去了。若是让他们知道主子如今已身在苏州,估计会被吓掉大牙。”

“我的住处你不用过问,安全没有问题,办好你的差就是。”

“是。”

纪景行收回手,正准备把千里镜扔给陈越白,却不知为何手一紧,又举起了千里镜。  见此,陈越白忙看了过去。可他没有千里镜,根本看不到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主子?”

“她怎么在那船上?”

谁?  谁在那船上?  .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忍着。”

进门后,谢兰春神色淡淡道。  颜青棠表情讪讪,欲言又止。  “你想的没错,他是准备把我送给这位卢巡抚,不过他没有说送,只是说这位卢巡抚对我仰慕已久……”  看着谢兰春脸上淡淡的嘲讽,颜青棠没忍住道:“既然你不愿,为何不拒…绝呢?”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也是实在不忍心。  曾经,苏小乔与她谈过这方面的事,说风尘女子过尽千帆,见过太多男人的丑陋面孔,要么如她,嬉戏红尘,看似对谁都旖旎缠绵,实则对谁都不动心。  要么心中明白男儿皆薄幸,但总觉得自己是那个例外,这样的人通常下场不会好,因为过往有太多例子。  可恰恰就是——越是身陷泥泞,才越会心存期望,因为在那暗无天日的无数黑夜里,若是不心存期望,日子该过不下去了。  可风尘女子想要遇到一个良人的几率实在太小,因为没有人会明媒正娶一个风尘女子。  即使重金帮你赎身,也不过是纳回家做妾,在大妇手下讨生活,要么就当是买个玩意儿,玩一段时间腻了,便转手送了他人。  那一次,苏小乔喝得酩酊大醉,说出这一番话。  颜青棠看她神情,知道她其实也不若她自己说得那般潇洒,不然哪来的这番有感而发。  万万没想到谢兰春正在经历着。  她总算明白为何谢兰春在见到阮呈玄后,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怨,明显就是对其动了心,但对方却想把她送人。  “拒绝?是啊,我为何不拒绝呢?”

谢兰春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升起的明月。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缕缕碎发,她神情凄冷,口中喃喃,“他是我的恩客,我虽是个妓/女,但也有拒绝的权利,我为何不拒绝呢?”

颜青棠实在不忍心,打断她:“谢兰春,你别说了。”

“你就当我是想让自己死心吧,”她却又笑了,就如之前那一笑冰破春来,神色也冷了下来,似乎恢复了正常,“若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了。”

好吧。  颜青棠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这次邀此人同游,不过是想把我送给对方,让我抚琴助兴,也是过个场面。这会儿他们应该是在谈正事,你快去吧,能不能成功,听不听得到有用的东西,就看你的运气了。”

.  颜青棠走出舱房。  一路上,她走得十分顺利,没有碰见任何人,就来到了阮呈玄二人所在的舱房外。  阮呈玄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竟没有留人守在外面。  可若是看看房门所在的位置就知道了,这间舱房处于船头,门前高悬着两盏灯笼,正对着楼下舢板。  若有人从此经过,留在楼下的随从一眼可见,确实不需要人把守,且还可以防止有人偷听。  之前借着进出之际,颜青棠没少趁机观察这艘画舫的格局——这是一艘十分常见的画舫,二层楼高,二楼又叫飞庐,就像一座稍小的房子,架在另一座稍大的飞檐翘角的房子上。  所以二楼每间舱房的窗外,都有一条貌似房檐的凸起,其走势平缓,若是小心一点,上面可以站人,只要小心别掉下去就行。  找了个背光处,颜青棠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用脚试了试,挪动并不困难。  怕被灯光照到,她俯下身,用手勾着船壁上的浮雕柱,一点点向前蹲着挪动。  很快,她就到地方了,头顶上方正是那间舱房的窗户,往下眺望则是被烛光照映,散发着粼粼波光的水面。  夜风很凉,远处的湖面上有画舫数艘,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五彩斑斓。  不过很快她就被里面传来的话语声,转移了注意力。  “……子瞻兄是聪明人,以子瞻兄的资历和能力,要我说早该入阁了,却因为早年得罪过魏阁老,落得外派地方,辗转多年,不得回京……”  “何必如此说,茂成兄不也郁郁不得志多年?”

“我资历不如子瞻兄,回京也坐不稳,不像子瞻兄,若能扳倒魏阁老,之后回京入阁水到渠成……”  “暂不说这些,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颜家……”  颜青棠本是听得神游天外,听到颜家顿时一个激灵。  舱房里,听到卢游简提起颜家,饶是阮呈玄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不禁暗了脸色。  都说暂且搁置,暂且搁置了,偏偏那颜家人非要自作聪明动上官司,这下惊动严占松,本来是个杀招,如今成了半废之棋。  不过这话他肯定不会对卢游简明说,只说已万事俱备,但因时局不对,不敢贸然行事。  什么时局不对?  自然是怕‘那位’真来了苏州。  一提‘那位’,卢游简也不禁正了颜色。  高官之间再怎么争斗,那都是有默契的,不能闹到上面去。  不闹到上面去,一切好说,成败全看手段,成则上位,败则退。  可若捅到那位面前,真闹大了,谁的屁股也不干净,那可就是一牵连一片。  “那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之前不是说还在宁波,难道宁波那群人留不住他?”

阮呈玄苦笑:“谁敢留,你别忘了宁波有什么。”

宁波有市舶司,而市舶司……  “照你这么说,那位还真有可能来苏州,你想织造局那……”  说到这里,外面的颜青棠却听不见了,大抵是事情太过重要,二人竟耳语起来。只隐隐能听见‘织造局’、‘市舶司’、‘海商’、‘生意’等字眼。  若是局外人,大抵会听得一头雾水,偏偏颜青棠不是局外人。  苏州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是丝坊商业重地,来往各地的客商多了,自然许多消息也有所耳闻。  若说当下有什么生意最赚银子?  早年开钱庄算是一桩,再来就是盐和茶,可随着朝廷在沿海开埠,设立市舶司对海外通商,丝绸、瓷器及茶叶,一跃而起成了海上贸易的抢手货。  尤其是丝绸。  据说那些洋人十分喜爱这种来自东方的精美织物。  苏松两府每年产出这么多丝绸布匹,难道真就只供给大梁人了?  其中有大半还是要销往海外,只是这海上生意和其他不一样,没有门道没有后台,根本沾染不到。  早年她爹曾与她提过一次,遗憾没有门路也做那海商,颜青棠却根据听来的一些只字片语,劝她爹不要多想,把自家目前的生意做好了就成。  其根本原因是,她那善于钻营的舅舅也曾动过这方面的心思,花力气打听到过一些内情。  做这门生意有门道有后台还是其次,关键冒的风险很大。  你想想船在海上,海上风浪大,天气也变幻莫测,若是遇见飙风,就是船毁人死的下场。  一船货几十万两银子,全部要打水漂。  而且海上还有海盗,若没有点本事,哪怕花大价钱造了船,出海了也是被抢的下场。  她家不缺银子,实在不用做这等冒风险的生意,能把手头的生意做精了就行。  据颜青棠所知,整个苏州也就只有一个葛家有这门路。  可葛家那是什么人?  江南第一富商,背后后台极大。  那葛家所开的洋货行里,有太多大梁见不到的稀罕物事。  那各色宝石、火油钻、香料及象牙等物,每每一到便被人抢得一空,让葛家洋货行赚得是钵满盆满,让其他人眼红。  不过眼红也没用,你吃不了这碗饭,人家能吃是因为人家有背景。  所以织造局和海商有什么关系?  颜青棠想到了织造局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烂账。  查出烂账后,她趁闲暇之余,也曾看过那些账册。  烂账是从乾武十三年开始的,之所以会开始,是由于乾武十三年民间机户暴动,织造局为平民愤,不敢再强行招募民机织造,而是改为将岁织任务分派给了各大丝绸商。  而民间机户为何暴动?  皆因织造局不光克扣机户的食粮丝料,还屡屡加派任务。  就不说民间机户,只说她看到的账目,织造局给颜家摊派的任务,从乾武十四年的三万匹,逐年增加到每年十万匹。  这还只是颜家一户,被摊派的丝绸商不少,若把这些零零总总都加起来,织造局又加派了多少数量?  陛下、宫里、官用、赏赐,真能用得到这么多的丝绸?  还是有人假借朝廷名义往下摊派,转头却借用市舶司或是海商之手进行销赃,中饱私囊?  阮呈玄想利用颜家打击江南织造严占松和那位叫卞青的高官,若能成功,便能扳倒二人口中的魏阁老,他们所在的派系都能受益,卢游简也能因此顺利回京入阁。  颜家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大的作用?  颜家有什么?  除了一点银子,那就是丝绸。  一时间,颜青棠不寒而栗,脑中各种想法纷纷而出,挤得她头脑发胀,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骤然响起。  “谁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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