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误了自己, 此话怎讲?”
颜青棠心里埋怨他有些笨,怎么说话就这么费力,不像之前那位钦差大人,不过寥寥几句, 便彼此心知肚明。 可转念一想, 他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贫寒书生, 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哪里懂得什么言下之意话下之意,更不懂像苏州这种繁华且风流窝到处都是的地方,是很容易腐蚀人心的。 君不见, 多少学子一趟赶考, 沉迷于烟花之地风流乡不愿醒, 最终落个功名没拿到还倾家荡产的地步。 “季公子, 你是外乡人, 大概也是第一次来苏州,不知道在苏州,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例如那些站在岸上就能看见的花船。”
她故意敲打道。 又说:“烟花之地风流乡,蚀人心魄坏人前程, 季公子当牢记。”
她怎么知道自己去花船了? 那花船是疾风司的暗线, 作用就是刺探与监视,船上的花娘乃至寻欢作乐的客人, 都隶属疾风司。 再一看她神情, 不对。 不是洞若观火,反而是可惜、怜悯,加一点点感叹。 再加上之前那股子嫌弃? 她这是误会他上花船喝花酒了? 之前她说求助挚友, 才帮她上了谢兰春的船, 这位‘挚友’必然与谢兰春相熟, 说明也是个风尘女子。 显然她自己就是青楼勾栏的常客,现在竟挑剔他上花船喝花酒? 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纪景行被气笑了,却又不能拆穿她。 只能当即涨得俊脸通红,连忙作揖道:“房主太太误会了,小生可没去那种地方,之前与同乡聚会,也是聊些诗词时文什么的。”
误会了? 颜青棠疑惑地瞅过来。 看看对方那羞窘难忍的模样,终于觉得这张俊脸顺眼了。 “竟然是误会了?”
她露出笑容,“误会就误会了吧,季公子没去就好,我也是给你提个醒儿。”
一阵香风拂过,人已是进了屋。 她在高兴?高兴什么? 他没去喝花酒,所以她很高兴? 纪景行不禁眯起了眼。 直到满头大汗的同喜过来叫他,说热水已经备好。 他这才收回目光,踏入浴间。 . 正房里,素云正给颜青棠擦头发。 “太太这么高兴,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之前说起落水,颜青棠只说是被一个熟人救起了,其他具体的却是没说。 颜青棠睨了她一眼,“能有什么事。”
她扯过头发,往软枕上一躺。 “哎呀,太太你的头发还没擦干,不擦干会着凉的。”
素云不依,非要让她起来,不起来把头发露出来也行。颜青棠只能翻了个身,爬在床上让她擦。 临了,她没忍住道:“不过还真有件好事。”
素云问她什么好事,她却不肯再说,只说以后就知道了。 . 心里存了疑,不免就想试探。 可想起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贫寒出身且知礼懂礼的书生,倒不好主动出击。 一大早,纪景行拿出一本论语,来到窗下,临窗而读。 读书声掷地有声,琅琅上口,在小院中盘旋着。 可惜正房的人进进出出,就是不见那位颜太太出来。 商人不该是早出晚归,怎么这女子总是睡到日上三竿? 卧房里,收到李贵递来消息的颜青棠,露出笑容。 素云也是一脸笑,感叹道:“太太还真是未卜先知,竟提前知道了有好事发生。”
颜青棠瞅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是误会了。 她昨儿说有好事,是指有些事有眉目了,也指遇上那位钦差大人,可不是说这件事。 织造局会出手帮她压下官司,她并不意外。 当下乱象横生,岁织上缴在即,这种时候是容不得出任何乱子的。为此,一些无关痛痒的事,都可以出手帮颜家解决。 颜家为何如此重要?颜家有什么? 有丝绸。 事情又回归到丝绸上。 织造局摊派,大商领织,丝绸交上去多少,只有商户和织造局清楚,织造局截留一些,转手倒卖出去,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这里面牵扯了多少利益,多少势力,不怪人家愿意护着颜家。 不过此法不可长久,这次是事发突然,织造局为了上半年派织不出岔子,才选择相帮。 待事后,若还是这么事多,必然会寻另一个听话又事少的填上去。 静静思索一会儿,心里的一些念头更通达了。 颜青棠不禁笑容更甚,坐了起来:“有好事发生,当要庆祝庆祝。”
又听见外面传来的、颇有旋律的读书声,说:“这书生倒是起得早。”
素云附和道:“可不是,这季书生可用功了,一大早就起来读书。”
她也知道姑娘向来心高气傲,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少有男子能入得她眼,季书生越好,姑娘才能顺心如意不会觉得委屈,自然不吝说对方好话。 “也亏得声音好听,不然吵死了。”
这句话是含在口里说的,素云没听清楚,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姑娘,颜青棠却不看她,拿了衣裳来穿,她自然忘了这茬,忙服侍姑娘穿衣。 洗漱穿戴好,出了门,外面是一片阳光明媚。 斜望东厢,那窗下可不正站着个俊书生。 真是雨后初霁晴方好,景色如画醉游人! 图色好,图色好,赏心悦目,心情愉悦。 颜青棠总算找到点属于嫖客的愉悦感了,只觉得自己这是否极泰来。 瞧瞧昨儿事情有了眉目,这里又有个俊书生,等借子成功,她心心念念的事就办成了一半。 “颜太太,可是吵到你了?”
颜青棠眯着眼,笑盈盈道:“不吵不吵,季公子用功读书是好事,这里先恭喜公子能顺利考取功名。”
一张嘴比谁都油滑,偏偏让人觉得有理有据,打从心底的妥帖,这就是商人本质? 还是她的本质? 怪不得当初对着冯泽耍心眼,冯泽非但不反感,反而十分欣赏对方。 “看太太如此高兴,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难道她表情就这么明显,连个书生都看出来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且顺便也可以趁机多与他接触接触。 “确实有好事,方才我娘家来信,说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我为娘家高兴这不是。”
正好这时潘大娘来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提了一篓菜。 颜青棠忙吩咐素云道:“让磬儿去买只鸡,再买只肘子,今天有好事,庆祝庆祝。”
一听到买鸡,同喜兴致就来了,忙钻出东厢。 “磬儿磬儿,我同你一起去。”
总算不用听公子读书了。 颜青棠顺势道:“季公子,中午一同用饭,就不给你们单独做了,权当讨个喜气?”
纪景行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 不光有菜,还有酒。 苏小乔曾与颜青棠说过,说她这人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在一些事上脸皮很薄,也是可想而知会脸皮薄。 既如此,不如善用酒。 想想,酒色迷人眼,酒也醉人心。 喝醉以后发生的事,如何分辨谁对谁错,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为之,只会觉得是一场意外。 之后颜青棠也曾细细思量过,用酒好,把书生灌醉了,还不是任她为之。 如此一来,也便于隐藏她为何还是完璧之身。 她素来是个谋而后定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就要事先谋划,这第一顿酒权当是试探,也免得突然拉人喝酒惹人警惕。 纪景行看到桌上的酒,也有些诧异。 这到底是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竟大中午的饮酒? 难道是严占松帮颜家压下官司的事,已被其知晓? 还是因昨晚的事? “公子勿要觉得唐突,实在是高兴,”见对方目光落在酒上,颜青棠笑盈盈道,“不过是些果子酒,喝不醉人,就当助兴。”
说着,她主动将他的酒杯注满。 但见一双玉手纤纤,如笋尖葱白,秀美修长,却又白暂柔嫩。十指尖上点缀着水红色的蔻丹,如诗如画,让人真不知是去看酒,还是看手。 等纪景行发觉过来,酒杯已沾唇。 他微微一怔,顺势轻酌一口。 这哪是什么果子酒,分明是池阳春,以口感香甜,其性尤烈而著称。若是不通酒性,可能喝上几杯就会醉。 她是不知此酒性烈,还是想灌醉自己? 若说不知——此酒可不便宜,能被选为贡品的酒,在民间怎可能价廉。不过招待一介穷书生,实在犯不着用上如此美酒。 可若是想灌醉自己,为何? 纪景行借着喝酒的动作,顺势端详她的眉眼。 什么也没看出,反而看出几分色不迷人人自迷的架势。 “此酒倒是不辛辣。”
颜青棠回过神来,笑道:“都说了是果子酒,入口平和。不过毕竟是酒,公子若不善酒力,浅尝即可,千万莫多饮,也免得是时醉了。”
纪景行将笑意藏在眼底:“小生自是不会失礼。”
可接下来她的表现,可不像是让他浅尝即止。 一见酒杯空了,便主动将其注满。 关键此女极其擅长与人谈天说地,不管是说江河湖海,还是风俗民情,抑或是经史子集,她都能言之有物,侃侃而谈,让人不知不觉就与其相谈甚欢,甚至是酒也不自觉下去了。 而素云同喜等人,早就吃完下桌了,桌上只剩了二人。 同喜是被磬儿拉出去的。 这小子如此好骗,当初真不该觉得同福太过老练,面相又看着不像书童,而选择带了他。 他就该留在东宫混吃等死才是! 哪怕纪景行自诩酒量不差,这一杯杯下肚,也不禁微醺,倒没醉是真的。 不过看对面俏妇人的神色,似乎巴不得他赶紧醉? 这么想着,纪景行的眼神迷蒙起来,一双黝黑的瞳子,平时就仿若藏着月色星光,此时染上酒气,更是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又怕多看两眼陷了进去。 “颜太太,小生怎么觉得你变成重影了?”
“季公子你大抵是醉了。”
“醉了吗?”
咚的一声,额头磕在桌上,发出好清脆一声响。 让颜青棠忍不住心惊胆战,既是怕那院中的书童听到动静进来了,也是怕把那张俊脸磕坏了。 忙把人拉起来看看。 幸好只是有点红。 “这就醉了啊?酒量也不怎么样!”
要知道她也没少喝,可以说这书生喝了多少,她便喝下了多少,只多不少。 不过她是谈生意时练起来的酒量,所以倒不用嘲笑这书生量浅。 再看看那张脸——由于她又把他放回去了,那张俊脸便紧贴在了桌上,因为是侧着的,不免挤压了轮廓,让这张脸多了几分稚嫩与可爱,一张薄唇也翘了起来,显得有些诱人。 要不,就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