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29  临舱房南侧的大窗下, 摆着一张木制矮榻。。  矮榻上有桌。  桌上似放了不少公文,一个身穿大袖长袍的男子正坐于桌前,书写着什么。  一扇屏风阻挡了颜青棠的视线,让她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这么多。  对方似乎并不想露出真面目。  若说之前也就罢, 这次既叫了她来, 说明对双方合作已有意向, 这时就该显露自己的诚意, 而不是依旧不愿显露真颜。  颜青棠心中略有微词。  冯统领似是看出来了,犹豫地看了一眼屏风,拱手道:“少东家, 大人这趟的行迹不能走漏, 你也知道如今外面的风声, 实在不得不谨慎。若少东家还有疑虑, 我愿表明身份, 消除少东家疑虑?”

颜青棠见冯爷言辞恳切。  对于救命恩人,她还是愿意给几分信任的。  正想解释一二,哪知对方从袖中掏出一块腰牌来,递与她看。  此牌为铜制, 长约四寸有多, 宽约有两寸。  其正面篆刻一行大字‘内侍卫副统领冯泽’,背面则是两行小字‘凡宿卫宫禁悬带此牌, 无牌者依律论处, 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①  侧面还有番字号。  但颜青棠看不懂。  可仅凭‘内侍卫副统领’几字,便足以让她震惊不已。  “这趟我奉命陛下之命, 陪太子殿下微服私访江南及沿海一带。期间殿下走漏行迹, 被人盯上, 表面上什么事都做不得,无奈之下,殿下才派了大人与我私下来苏州。”

冯统领满脸苦笑。  说着,他又拱了拱手:“少东家,此番可有诚意?你应该能明白为何大人不愿露面,若非你我曾有一面之缘,恐怕我也不会在人前露面,毕竟在有心人眼里,长相算不得什么秘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阮呈玄等人吓成那样,本是斗得如火如荼,却能悬崖勒马,佯装无事发生。  皆因‘那位’不是寻常人,竟是当朝太子。  太子被一群贪官污吏盯上,明面上根本做不了事,索性故布迷障,用自身吸引注意力,另外派人私下潜入苏州。  冯统领何止是有诚意,简直太有诚意了!  也是变相在向颜青棠展现己方实力。  只差明着对颜青棠说,这条大腿很粗,只要你能抱上,保管你后顾无忧。  颜青棠也不是傻子,忙摆出架势对屏风行礼。  屏风后传来一声‘免礼’,又轻咳了一声,叫冯统领进去。  不多时,冯统领手持一册卷宗出来,将卷宗递给颜青棠。  颜青棠告了声罪,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一目十行,把卷宗从头至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其实这卷宗上所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近几年每年织造局上交给朝廷丝绸布匹的数量。  颜青棠在心中估算了下,数量并不多,至少与她之前猜测的数字不能比,而且能明显看出,上交朝廷数量与织造局往下摊派数量不对等。  这个不对等,指的是心里的预估,大致上的猜测,实际上织造局到底摊派给了各大商多少数量,除非一一当面询问,或是查到对方账册,根本确定不了。  这就是织造局的聪明之处,从不往外透露摊派数额。  大商们都怕被织造局摊派,想的都是让自家能少被摊派一些。可若自己被少摊派,别家的数量相对应就会增多。  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哪怕各大商心中对被摊派到的数量不满,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说,只会私下偷偷找织造局,以期能减少自家的摊派。  所以这个总数,除了严占松,大概谁也不知道。  “其实本官这趟来苏州,并不仅是为了查织造局,织造局是为蠹虫,但杀了严织造,还会有马织造,刘织造。”

若不铲除整个利益链条,任何行举不过是饮鸩止渴,根本问题没有解决,暗疮依旧在那儿,没有挖除。  颜青棠听懂意思了。  那要怎么解决?  “所以本官希望你能利用颜家之便利,打入那群海商的利益团伙儿,帮本官收集有用的证据和消息。”

什么便利?  颜家有丝绸,丝绸是海上的硬通货。  堂堂织造局还要假借摊派之余,从中截取丝绸,求得利益,更何况是其他人。  阮呈玄所在的派系,难道真只是为了官位,才想扳倒严占松那一伙儿的势力?恐怕也不光如此吧,难道他们心里就没有点小九九?  之前,颜青棠一直有疑惑。  小小的颜家,何德何能,被如此针对?  此时一言惊醒梦中人,让她意识到颜家也不是毫无用处,让她心有余悸之余,不禁想得更多。  “可如今颜家被各处都盯着,民女想做什么事,恐怕会很困难,织造局那也不会容许岁织有失。”

想去接触海商,必然要用丝绸开路,可颜家上半年能产出的丝绸,恐怕连织造局那都不够支应,又如何拿去开路?  “这个你不用担心,颜瀚海已经离京了,如今正在盛泽。”

颜瀚海?  主枝那位四爷?  一直想谋算颜家家产、把她逼得不得不去借子的人?  颜青棠脸色不太好看,半晌才道:“大人这是想让民女周旋于两方势力之间,与虎谋皮?”

“本官相信以你的聪明,此事并不难。”

顿了顿,屏风后的人似乎也知道就这一句,便指望人帮他卖命,有些太过想当然。  又说:“当然,本官也不是那种不顾他人安危之人,本官会让冯统领派人暗中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被人袭杀丧命。”

一旁的冯统领忙点头领命。  “甚至你家的那点事,你也可暂时不用担忧。当然,事成之后,必然对你也有所奖赏,你不用担心会吃亏。”

她有选择的权利?  没有。  各方的杀招没至,不过是忌惮太子近日可能会到苏州。  那位太子殿下既派了眼前二人私下前来,必然自己要在明处吸引注意,所以这个时间应该不长。  一旦这些人确定太子来不了,眼前的平静顷刻就会被打破,那些早就隐忍多时的针对会接踵而至。  颜瀚海那一派不会放过她,即使她倒向颜瀚海一派,作为炮灰蝼蚁的颜家,也扛不住江南织造那伙人的愤怒。  颜家只有一个下场,身当马前卒,在双方争斗中灰飞烟灭。  反倒跳出来投靠第三方,不失为一个求全之法,但同样也不安全。  “此事民女还需回去后细细斟酌,还望大人勿要催促。”

“只要你在办事,本官自会看在眼中。”

说着,屏风后的人又把冯统领叫进去,给了他几册卷宗。  比起方才那册卷宗,这几册显然要厚实许多,沉甸甸的,表皮上并未署任何文字。  “这些东西,你应该有用,就当是本官的诚意吧。”

颜青棠接过卷宗,也没好当面查看。  临走前,她望了望屏风。  这一番交谈,她只听出这位钦差大人的年纪应该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五。  没想到其如此年轻,就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赏识,领了这一份分量不轻的差事。  此事若一旦成功,说整个苏州震荡都是小的,说不定整个朝廷都会震动。  真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天下人。  她拱手行礼,转身退下了。  冯统领跟着送她出去,走到舢板上时,颜家的船已经开过来了。  “少东家,再会。”

“再会。”

上船后,颜青棠匆匆走进舱房。  在窗前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她急不可耐地翻开了第一册卷宗。  果然如那钦差所言,这东西对她有大用。  上面罗列的不是别的,正是以苏州官场为例,一个个官员的姓名、年纪、喜好,甚至何年中的举,何年做的官,当科主考官有哪些人,谁是谁的座师,谁是谁的门生,谁跟谁有联系牵扯……  官场果然比商场更复杂。  种种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颜青棠猜这位钦差背后必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不然何至于能搜罗到如此多的消息,这些消息恐怕是朝廷也不一定有吧。  不光如此,誊抄这几册卷宗的人很细心,哪些官员与哪些官员有交际,其中又有什么牵扯,其上都有红笔标注。  这些消息对欠缺官场消息的颜青棠来说,无疑是无价之宝。  一些心中早已知晓,但又不是那么明晰的东西,这一刻在她心中毫发毕现。  那片笼罩在她头上多时的乌云,似乎也渐渐淡去了。  她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如此珍贵之物,人家给了她,她也要给出诚意才行。  其实方才在那船上,她虽没有直接应承下来,但也与应承了无疑,可该从何处下手呢?  也许她该给舅舅去一封信。  至于那颜瀚海,他如若真回来了,如若真还想扳倒严占松等人,必然会主动来找她,她倒是不急。  .  回去的路上,颜青棠还在想这些事。  想如何打入海商集团,想苏州官场上层层错综复杂的关系,还在想借子之事。  照目前情况来看,即使她无子,颜家的家产也暂时不会被夺走,她筹备了多时,似乎又成了一步无用之棋。  转念,颜青棠又摇了摇头。  将自身一切寄予他人之手,无疑是愚蠢行径。只要日后她还不想成亲,就必然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万事俱备,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  只差临门一脚,哪能半途而废?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苏小乔曾与她说的话,应该找个大夫算算最佳受孕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便下命说先回颜宅。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是苏州城里还算知名的老妇科圣手。  颜青棠并没有露面,只佯称是这府里的下人,隔着帘子让对方把脉。  老大夫与她把脉时,她将难言之隐告知对方。  “太太竟知晓女子最佳受孕时日可以算?哪怕是老朽,也是跟师傅学了二十多年,才知晓。”

老大夫何等人精,只看从帘子后露出的手腕,便知晓这妇人肯定不是下人。  不过像他们这种经常被人请上门的大夫,最主要就是嘴紧,他自然充聋作哑权当不知,询问了对方葵水每月几时来后,便根据时日算出了一个大概的日子。  “常人一知半解,都以为最佳受孕时日当是葵水来后数日,殊不知应该是葵水来前的半个月,前四后五这几天。太太按照这个时间与其夫同房,必能如愿以偿。”

“谢谢大夫。”

老大夫被领了下去。  颜青棠在心里,根据上次月事的时间算了算。  照这么说,她最佳受孕时日,不就是在近几日?  算是前四后五中的最后两日。  如果她不想再等一个月,最好把握住这两天时间。  回去的马车上,一路上颜青棠都在想这事。  到了家后,那书生竟早就回来了。  很听话,没有去喝花酒,连酒都没喝。  见此,颜青棠不禁心中大悦,一狠心一咬牙道,不如就今晚吧。  反正择日不如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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