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46  见章二爷说得豪气万丈, 颜青棠不禁好奇心更甚。  两人上了舢板,此时船正停在一处沙洲前。  颜青棠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沙洲上灯火点点,同时在心中算着他们此时可能在的方位。  他们用了两刻半出城, 从出城到这里, 用了一个时辰两刻又四分之一。  为何如此精确?  因为打从颜青棠坐上马车, 她就在心中数数, 一直未曾停下过,包括之前和章二爷下棋,她也是一心二用。  通过数到的数字, 她便能大致推算出过去了多长时间, 误差极小。  他们总共花了一个时辰两刻到达此地, 从扬州坐船出来走运河, 不过两条路, 要么往上到高邮,要么往下到瓜州。  瓜州由于经过太多次,颜青棠对此地地貌还算熟悉,但这里并不是瓜州。  可什么地方是沙洲地貌?又能符合时间?  颜青棠脑中蹦出一个地名——太平洲, 又叫扬中。  此地乃长江之水常年冲击形成的沙洲, 居于长江之中,处于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口。  往北去是扬州, 南面对着通州, 往西是长江,可经长江直往镇江、江宁、安徽、湖北等地,直入大梁腹内。  为何扬州能如此繁华, 盐商是其一, 关键在于地利。  扬州应运河而生, 乃连通南北运河之要道,同时又连通了运河和长江,漕粮、盐,乃至苏松浙江的丝绸布匹,都需通过这里运往各地,地位不言而喻。  颜青棠对扬中所知不多,因为来往于扬州和苏州之间,是无需经过扬中的,她只知此地因是沙洲,不能种粮食,没什么百姓住在这,几近荒无人烟。  可从眼前的灯火来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思索之间,一行人已经上了岸。  岸上沙多,无法行车,只能徒步。  走过滩涂之地,已有车等候,一行两辆大车,还有二十多个身材精壮的汉子策马护持。  若非知晓章二爷是个商人,不然就这阵势,颜青棠还要以为他是哪家打家劫舍的。  往前走了大约一刻钟,车停下了。  章二爷先下车,转身道:“少东家你看。”

好一副舳舻千里之景!  这里到底停了多少艘船,反正颜青棠是没数清楚。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水面上,与岸相接的是一条用木头搭建而成的栈桥,栈桥宽有两米之多,无数劳力像蚂蚁一样正不停地从船上或装货或卸货。  一旁,还聚集了许多正等着装卸货的大车,绵延排了近一里。  这是一个货场。无数火把、灯柱将此地照得如同白昼。  此时他们正处于光与暗的交接处,因此给人感觉格外震撼。  “没想到,二爷竟有这等本事!”

颜青棠赞叹道。  章二爷抚了胡须一下:“这可不是老夫的本事,而是……”  说到这里,他并未说下去,而是指了指四周道:“少东家可知此地为何处?”

这个关子卖了快一晚上,让他费了如此多的力气,殊不知颜青棠早就洞悉在心,她心知这不是藏拙的时候,笑道:“二爷,可是扬中?”

这下,章二爷是真被震惊到了。  看了颜青棠半晌,方道:“少东家,不得了不得了啊,老夫还想卖卖关子,考考少东家,没想到,真是后生可畏。”

感叹一番,他又说:“那少东家可知从扬中出去,顺流而下会到什么地方?”

从扬中顺流而下,再往前就是长江连同大海的出海口。  曾经她曾听舅舅说过,海商经市舶司与洋商做生意,没有点后台背景想都不要想,因此有许多人会选择走私。  当初舅舅考虑的也是走私出海,可风险太大,遂被阻止。  而眼前这地方,明显就是这些走私商的中转站。  哦,不,也许这不是中转站,而是各地货物在出海前的集散地,各地货物通过长江及运河在这里聚集,然后才会被转运往海外。  此刻扬州的地利,与眼前之景合二为一,颜青棠甚至想得更多,猜测这样的集散地也许不止一处,也许出海后,在近海滨还有一个地方,那里才是与洋商交易的地方。  “少东家,老夫的诚意可够?”

够,足够了!  可惜的是对她没什么用。  她的目标是扳倒葛家和严占松,只是她没有那个势力与之抗衡,只能折中通过替太子办事来迂回行事,这里对钦差和太子的作用反倒更大。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步入货场。  看得出章二爷在这里地位很高,来往劳力、打手,甚至是一些带着货物来的商人,都对其毕恭毕敬。  他甚至在这里还有一座小木楼,供他平时用来休息。  “走,少东家,进去喝茶。”

颜青棠点头,心思却放在四周那些看场的打手身上,这些人看着不像打手,反倒像……  这时,四周突然掀起一阵嘈杂声,一群身穿五颜六色衣裳的大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闯入了这里。  他们来势汹汹,约莫有数百人,手里提着棍棒大刀,一冲入场中,就驱赶人打人。打手上前驱赶喝斥,双方打了起来,混乱很快扩散开来,货场里乱成一片。  有些胆小的劳力和商人,吓得扔下货物就跑,其他打手也纷纷跑去帮忙,还要维持着场上不乱。  至于章二爷这里——  这伙人似早有目的,竟分出一队约莫有三四十人,直朝木楼而来。  见势不对,章二爷也不敢往楼里躲了,忙让护卫护持着要离开。  此时他也有些慌了,走了几步才想起还有个颜少东家,忙喊颜青棠一起走。  四周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打声。  护卫一边抵抗攻来的人,一边护着章二爷朝外面走。颜青棠紧紧跟着他们,可追来的人实在咬得太紧,似乎执意要取章二爷性命。  眼见章二爷带来的人倒了大半,却根本没有人前来救人,颜青棠心中暗叫不妙,她这是什么运气,来一趟就正好遇见乱子。  一路上险象环生,章二爷身边的人逐渐被纠缠切割分离,越剩越少,最后竟只剩了三人。  一个正背着章二爷拼命跑,还有两个护持在左右。  三人跑得太快,渐渐颜青棠竟有些跟不上了。  突然,她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其中一个护卫见她摔倒,忙要去拉她,这时后面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见此,对方忙收回手,三人一个交换眼色,放弃了去救颜青棠。  “你们快把人带上啊……”章二爷发现不对忙回头道。  背他的大汉却一声不吭,把他背紧了就往前冲,两个护卫也没有回头,加快步子跟上去。  “快把她救下,你们别坏了老子大事……”  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在这三人心中,什么都没有主人的安全重要。  还真是不能指望别人啊!  颜青棠心中苦笑,又在心中骂景,关键的时候你不来,不关键的时候你偏撞进来,死孩子!  同时,握紧了早已出鞘的匕首。  很快,跑在最前面的大汉已经到眼前了。  对方伸手来抓她,一道刀光闪过,对方吃疼一声,骂道:“臭娘们,你敢动刀!”

大汉狂怒,面露狰狞之色,就是一刀劈来。  颜青棠侧身躲过,下一刀已然躲不及了,她心中一狠,仗着身量比对方矮,匕首往上朝对方腋下捅去。  刺空了!  她心中叫苦,闭眼等待即将来临的疼痛。  下一刻,她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而大汉倒飞了出去。  她心里一惊,转头看去。  在见到那张面具,心里一松。  “你一个女人,就这么自信能打过一个男人?”

昏暗中,他的嗓音沙哑低沉。  颜青棠抿着嘴,推开他,站直了。  “当敌人想杀你,选择逃跑把背对向敌人,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相反直面而上,说不定能获得一线生机。  “你把我当成死人了?”

你不是死人,但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又一次险死还生!  颜青棠并非面对一切局面都能不动容,相反她也会怕,也会恐惧,只是她是当家人,不能在下面人面前露出脆弱之态,久而久之隐藏就成了习惯。  这时,四周一片混乱,她刚才差点被刀砍中,他却还埋怨自己,颜青棠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悲愤。  只想臭骂他一顿,被占便宜的是她,他反倒还闹脾气了。  是是是,这几日是她故意不理他。  问题是哪个女子经历那种场面,还能不生气?关键是她根本不知如何再与他相处,想像以前那样,怕他心思更深,不这样,又能怎样?  “那章二已经跑了,走吧。”

见她不说话,景也冷了声音。  她埋头就往前走,期间有人朝这里追来,可来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飞出去。  还是不知怎么就飞出去了。  意识到这两个岔子太硬,又是生面孔,就没人再往这冲了。  很快,两人就走出了这片滩涂地,将那一片混乱扔在背后。  “那些看场的打手并非普通人,应该是哪个卫所的兵卒,来的这伙人也不是冲着杀人来的,我见他们并没有伤害劳力和商人,应该是冲着章二来的,说不定是内斗。”

对此,颜青棠并不惊奇,之前她就看出那些打手不是寻常人。  不光站姿,眼神也和寻常人不一样,一般市井打手可做不到如此地步。  “回去后,你可以给你家钦差大人去一封信,问问这条线可有必要继续下去。”

她道。  自然要继续下去。  不过这话景没有说。  路并不好走,坐车的时候不觉得,真用两条腿走就不一样了。  尤其一切情况都是他们猜测,具体怎样还不知,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人追过来,情况不明下,自然要赶紧离开这里,所以他们走得很急。  颜青棠本就摔了一跤,腿有些疼,渐渐就有些跟不上了。  可她倔强,又跟对方怄着气,自然不会开口求助。  突然,前面修长的身影一矮,蹲了下来。  “我背你。”

“不用。”

她道。  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手突然被人抓住,下一刻她腾空而起,落在他背上。  “抓好。”

他粗声道。  她就是不抓,就算腿被他扣着,上身也要直起来,离他远远的,可很快她就受到了教训。  这种姿势太难受了,还时刻让人觉得会摔下来,根本坚持不住。  她脸色一阵乍青乍白,终于屈于现实,趴在了他背上。  他的背很宽,待在上面很有安全感,肩膀也很宽。这让她想起季书生,他的肩膀也很宽,明明人很瘦,但脱下衣裳有肉。  夜风有些凉,吹拂着他的马尾。  那发丝一下又一下扫在她脸上,痒痒的。  她没忍住,用手把他的马尾扒拉去一边。  他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明明看着不强壮,偏偏背着自己走了这么久,连大气都不喘。  颜青棠有些累了,将脸搁在他肩头上,心里在想两人的关系为何会变成这样。  其实之前她就想过这些,揣测他的心态,和之前他的行为动机。  他常年隐于暗处,离群索居,也许从不与女子亲近,她大概是第一个,所以对她生了好感。  他不解世事,不知什么话是调侃,什么是认真,所以对她和宋巍的亲近产生了不解和质疑,因此生出为什么他们可,我不可的想法。  至于那个吻——  也许是他偷看了自己和书生做的事,学来的?  想到这里,颜青棠整个人都凌乱了。  但她还记得一件事,两人不能再这么僵下去了,总要说清楚。  “那次的事,我不怪你了。”

她清了清嗓子,越说越顺畅,“你年纪小,以前大概没跟女孩子相处过,所以才会弄混淆男女之间关系。但以后不要再那样了,男女授受不亲是真的,我和宋巍的亲近,是属于姐弟之间的亲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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