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新月刚从北京回来,秘书殷桃告诉她,她父亲巩书记亲自打来电话,让她回来后马上去省城,他有事情找她。“老头子风风火火搞什么鬼?”
她在心里犯着疑惑,她太了解她父亲了,如果没有搁份量的事,老头子决不会来电话的。巩新月来到省城火车站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她抬手召来一辆的士,驶往省委大院。巩本夫还没有回来,保姆已烧好晚饭,母亲柳英正聚精会神看一部言情剧,巩新月走进来,似乎也没有察觉,仍然有滋有味地盯着电视屏幕。“妈,看什么啦,这么入神。电视剧全是编出来哄人眼泪的,你这么相信?"巩新月说着话,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别打岔,我正看着呢,先让阿姨打水洗把脸,等你爸回来一起吃饭。”
柳英的精神病痊愈后,人明显瘦多了,白发也添了不少,有时的思维举止却似小孩一般。她吩咐女儿到盥洗室去,别影响她看电视。一会,巩本夫回来了。他看一眼女儿,问道:“阿月,听说陵海木业销售形势很好,国内市场占有率达30%,有这事吗?”
巩新月没有理会她父亲的话,自管说道,为了争得能在国内市场销售,北京衙门的门槛差不多全踩烂了。政策不配套,啥事都难办。都喊招商引资,大环境不解决,全是一句空话。巩本夫明白女儿的意思,继续问道,听说程天翔做了不少事,动了不少脑筋,为陵海木业他操了不少心。巩新月垂下眼皮,吃什么饭,当什么心,陵海是他扒拉进来的,明确他分管,他能不操心。巩本夫又问她,程天翔在陵州的口碑如何。巩新月回过脸来,啥口碑,他一个年轻干部,不赌不嫖,既然你问着,索性告诉你,陵海的外方常老板,一直想感谢程天翔,想送他一张几十万元的支票,或者其他好处,我几次说给他听,他一口拒绝了。弄得常老板对我起疑心,怀疑我没有去办这件事。“哦,你没编故事。”
巩本夫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爸,看你说的,程天翔是我什么人,我凭啥编他。你们共产党人不是常讲实事求是嘛,我只讲了点真话,你又不相信了。不说了,不说了。”
她又撒起娇来。巩本夫没有讲话,仍然思考着女儿话的真实性。这次换届,常委会议上,方定海列为副省长候选人,邓建平提为陵州市委书记,陵州市长的人选颇费思考。有人提出由省委委派,巩本夫思虑再三,陵州是经济大市,选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的干部对陵州的发展有好处。那谁最合适呢?这次全省第一家合资企业陵海木业的成功开办,他看到了在程天翔身上蕴藏的潜力和优势。他想多方面了解这位年青人的综合素质,女儿的话从另一侧面证实了自己的看法。程天翔干工作敢挑担子,不搞腐败,这对一个成长中的年青干部尤为可贵。方定海也推荐程天翔。看来,对程天翔新的任用在他脑海里已逐渐形成。“爸,你这么关心程天翔,该不会又有什么新的变动?”
巩新月何等聪明,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玄机。“你也太敏感了,打听或询问某件事,总要问一个所以然,你说今后谁还敢讲话。”
巩本夫清癯的脸上浮起笑意。“爸,你别骗我,像我们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多半属于闲聊,你不一样,省委书记一言九鼎,大大小小的干部,整日在心里搬弄,赵五行,王六不行,全得说出个子丑寅卯。今儿你打听程天翔,决不会是无心之举,意义深着呢。”
“你个丫头,鬼精着啦,察言观色有一套,快能当办公厅主任了。”
巩本夫微微一笑。阿姨喊开饭了,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向餐厅。吃饭时,巩新月问找她啥事,巩本夫说,先吃饭,吃饭多讲话影响消化。巩新月一撇嘴,爸,卖啥关子,你不讲清楚,不吃了。说着撂下筷子。巩本夫说,阿月,怎么说你呢,三十大几了,还小孩一样,永远也长不大。也没啥大事,爸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你,问问近况,行不!巩新月一脸不屑,说,爸,你又耍我了,平日里还讨厌着我,躲还来不及,今儿事体不重要,你会直接打电话找我?柳英对父女俩的谈话不感兴趣,扒拉了两口饭,又忙着去看她的言情剧,饭桌上只剩下他们父女俩。阿月知道,快要进入正题了。“阿月,前几天临海你朱明扬叔叔打电话给我,他最近正在负责全临海市人口微机联网,他问我,我家的常住人口中,怎么多了一个叫‘巩翔’的十几岁男孩?”
说完他突然停住了,犀利的目光射向巩新月。“爸,你说这事,”巩新月故作轻松,把滑到前额的秀发拢了拢,说“那是十多年前,我正准备从青海返回临海,在青海火车站,忽然看见围着一圈人,不知是谁把一个男婴遗弃在候车室的长椅子上。有人提议要把小孩送派出所,有人说送福利院。正议论时,小孩突然对我咧开小嘴笑了。我想我和小孩之间一定很有缘分,不由分说就把小孩抱起来。就这样,带回了临海。”
“你在编故事吧?”
“爸,你又用你的阶级斗争眼光看人了。那时你还在学习班,妈妈身体又不好,后来我又出国,我们之间根本无法沟通,就这样拖着。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呗。”
“后来小孩由谁抚养?”
“顾妈,我家的老保姆。当时我一姑娘家无法带小孩,就跑到安徽乡下求顾妈帮忙了。”
“小孩现在哪儿?”
“荣华学校,临海那所所谓的贵族学校。”
“那得需要好多钱嘛!”
“我自己赚的,我在陵海,常老板还是满够朋友的,他付的薪酬,足够满足小孩上学了。你想想,我又不当权,谁会送钱给我。”
“阿月,进人添丁对一个家庭是大事,你岂能瞒着父母擅自作主,连你妈也不知情,你能解释嘛!”
“妈不是正发病嘛,我怎能用这种事去影响她。再说,非常时期,一切都无法正常,我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了。”
阿月显得十分坦然。“阿月,我再问你,是不是为了这小孩你就一直不肯找男朋友?”
巩本夫直接切入主题。“爸,早就告诉你,我男朋友在美国,外国不像中国,成年后不结婚就成剩男剩女了,满大街看去,大龄未婚的不要太多。”
阿月越说越自信。尽管巩本夫明知其中有诈,不过他太了解这个宝贝女儿了,她做下的事,打死她也不会松口的,更何况小孩已是十几岁的小大人了,已是名符其实巩家门的人了,再去刨根究底只能适得其反。他思虑片刻,问道,“小孩的照片呢,给我看看。”
“照片,行,不管怎样,小孩喊我妈,你就是外公,外孙长得如何,当然外公要认可。”
她嬉皮笑脸做一个鬼脸,说着,从皮夹的里层掏出一张二寸的彩照,大方地递给巩本夫。巩本夫让阿月拿过老花镜,仔细端详着。小孩圆脸、淡眉,腮帮上两只浅浅的酒靥。巩本夫心里一凛,小孩的面孔好熟,似乎在那儿见过,他的笑,又太像阿月了。从他的出生年龄算,应该是他受迫害的那一时段。那么,他的爸爸应该是谁?他知道阿月不会告诉他事情真像,他决定自己来揭出谜底。他又认真看着照片,小子似乎在对他笑,“模样挺憨厚,小东西!”
像做梦一样,突然冒出一个胖大外孙,他在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从心底下他还是喜欢上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十多年了,为啥一直不带到家里来?”
“你不点头,谁敢!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巩黑脸’!”
阿月越说越没谱。“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就这样当面来数落你爸。”
“怎么是数落呢,那是夸你铁面无私。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人心。”
女儿伶牙利齿,巩本夫不和她打嘴仗了。“阿月,这个星期天,把他,叫什么来着……对对,叫巩翔到省城来,让我和你妈瞧瞧,不管怎样,他现在已成为咱巩家的一员,彼此间应该认识认识。”
巩本夫又把照片认真看了两眼,,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巩新月一直注意老爸看照片时的反应,听到他接收了巩翔,悬在心里多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十几年的艰辛努力,总算没让素来严厉的老爸把亲外孙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