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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程天翔好心办错事(1 / 1)

山区的夜黑得狰狞,满眼全闪烁着怪影,树石草木全成了恐怖的魔怪。程天翔和黑小子磕磕绊绊一路走着,接近棚屋时,两人累得只有喘气的份儿。他们待在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静静观察着,好一会,他们看清了,棚屋周围潜伏着解放军。“我去!”

黑小子正要站起身,程天翔一把按住了。“别忙,你去,他们查问,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赵班长让去的,不行吗?”

黑小子反问道。“别多说话,见好就收。告诉陈叔,这地方他恐怕也不能待了,得先找一个能避风雨的地方,躲过风头,捱一段辰光,我会来找他的。”

程天翔叮嘱道。“你是救世主,你有能耐。告诉你,陈叔真被赶出来,让他到我住的地方,比这强多了。”

黑小子一撇嘴,调皮地说。“这太好了,你住哪儿,去看看,看能不能先把陈叔弄过去。”

程天翔显得急不可待。“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带你去。”

黑小子故意避过脸去。“黑小子,都火烧眉毛了,你还闹。”

“实话告诉你,念在陈叔面上,我出此招,来救陈叔,换上你,我放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信不信?”

“好了好了,算你狠。”

程天翔又关照几句,黑小子悄悄站起身。“谁,干什么的?”

不远处,程天翔听到解放军战士的喝问声。“铁路上的,赵班长让找陈老头,有要紧事。”

黑小子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应答道。两个战士上下端详着,确认不是程天翔,手一挥让他进去了。棚屋的门虚掩着,陈好运蜷缩在床上,程天翔一宿未归,魏管理员又来过数次,急着要找程天翔,陈好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得什么似的。“别讲话!”

黑小子“嘘”一声。“陈叔,翔子好好的,你就放心吧。这是一个急救包,里边内用外用的药都有,特别是治跌打损伤的,我看了看,还是外国货,挺灵的,不过,你得特别小心藏好,千万别让人看见了,用完一点,毁掉一点,决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否则要出大事情。这是罗汉松根皮,方法翔子告诉你了,听说效果不错。另外,这儿有二百元钱,你看着花吧。”

“二百元,哪儿的?”

陈好运有些吃惊。“翔子从家里带来的,原本放在我那儿,现在要分别了,留给你慢慢用。”

“不,这钱我不能要,你们带走,路上到处需要钱,没钱逼倒英雄汉,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我这把老骨头,早晚得见阎王爷,用什么钱。”

“陈叔,你别争了,我们年轻,凭着两只手到哪吃不上饭,你孤身一人,又瘫倒在床上,太难了。”

黑小子告诉陈好运,让他别推了,外边有战士在站岗,他们是来捉程天翔的,他们得走了,有朝一日,会回来看望他的。陈好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虽说在暗夜里,仍能听到他的抽泣声。黑小子鼻头酸酸的,眼里汪着两泡泪水,两只手抓着陈好运干枯的手,什么也讲不出,他怕真的哭出声,惊动了解放军,硬着头皮走出棚屋。他们不能在鹰潭扒火车了,铁头和魏管理员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们决定去附近的小站。“得准备食品和水。”

程天翔说。“那自然,不过一一”黑小子的拇指和中指搓了搓,“钱呗。”

“10元钱,二斤粮票,够了吧?”

黑小子拿过钱对着阳光照了照:“翔子,太有长进了,又从啥地方搞来这10元大钞,还是铁刮崭新的。”

“就你话多,拿去用就是了。”

程天翔不愿多说。“不对,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来历不明的钱我不用,不说实话,自己买去。”

黑小子不依不饶。“我不是铁头,不偷不抢,自家的压岁钱,懂不懂。”

程天翔说得有理,黑小子还是将信将疑。“翔子,反正不像一一不过,你也实在没有地方能去弄钱。”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观察,他们基本弄明白了车皮编组的一些特点,很轻易地爬上了一列北去的货车。“翔子,火车上闲暇无事,咱扯个淡,我发觉你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笑话,什么秘密?”

程天翔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他。“第一,不管怎么说,闻雷作为分部首长,也属响当当的正师职干部了,你一介布衣,你和他有何瓜葛,他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你要去问闻雷,问他为啥要和一个平头百姓过不去!”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们不但熟识,而且多次交手,否则,刚来履新的闻雷不会平白无故,大动干戈来抓你。虽说江西、江宁分属两省,可都是南京军区的地盘,这里藏着太多的猫腻。”

“等等,黑小子,你怎么对军队内部的情况如此熟悉?”

程天翔突然悟到了什么。“你问这个,以前我一表哥在南京军区政治部任职,还能不了解情况。”

“我说呗,”程天翔点点头,“军队内部情况普通百姓如何知晓。”

“第二,那个军用急救包。军队的急救包我见得多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急救包,我读懂上边的英文说明,里边的药品大多是地地道道的美国货。翔子,这可不得了,幸亏是我,要是别人知道这事,不把你安个国民党特务那才怪呢!所以,我一直纳闷,急救包从何而来?”

“路上捡的。”

“别撒谎了,真的丢在路上,早就被人一级级报上去,该又是解放军和民兵大搜捕了,还能让你如此太平?”

一句话提醒了程天翔,他有些后悔,别好心办错事,让陈叔因为急救包再惹上政治麻烦。“你提醒陈叔不?”

“我还能不讲,要不,你就成为谋害陈叔的罪魁祸首了。”

黑小子瞪他一眼,“翔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还能有别的,真是捡的。”

程天翔坚不松口。“看样子,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真应了那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话了,不过,不是我吓你,真要惹上特嫌,那可是全国大追捕的。”

“另外,你信誓旦旦一定北上,目的何在?记得上次我故意讲了一句,你在老家混不下去,可以四海为家,机会有的是,你说目前不考虑,你有自己的事。”

“你个鬼小子,一直在试探我。”

程天翔并不生气,“既然我们一起闯荡,我实话实说了。”

把他父亲的冤屈扼要讲了一遍。 “翔子,你考虑简单了,目前不会有人过问此事的。”

“我也考虑过,但我不甘心,找到陈戈将军后,看情况再说。”

“但愿你会成功!”黑小子诡谲地翻下眼皮。“你别假惺惺的,我会坚持的。”

程天翔承认黑小子的话有道理,可他认为正确的事决不动摇。“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绝无可能的事,不可硬着头皮去做,否则,只能头破血流。”

“我真的无路可走!”

程天翔仿佛泄气的皮球怅然若失。“喂,翔子,别悲观,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好事多磨,到头来变成人间喜剧,也不一定。”

“人嘴两块皮,话全是你在说。”

程天翔心里好受一些了。货车停在江宁站后,他们悄悄下了车。“黑小子,今儿到省城后,你得依我两件事?”

“啥事?”

“第一,找一家寄售商店,每人买一件衣服,都春天了,也该换季了。”

“第二件呢?”

“寻一家浴室,咱们痛痛快快洗个澡,褪这身脏皮。你看你,全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脖子上的黑皮怕有几寸厚了,谁看都是叫花子一个。”

“洗澡,我才不呢,自打生下来,我还没洗澡的习惯,再说,谁不爱看谁去,我才不在乎,有那么多讲究?”

“你能不能讲点个人卫生?”

“我没这兴趣,气死你!”

黑小子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弄得程天翔毫无办法。他们来到朝天门旁的一家寄售商店,店里挂了十几件落满尘土的旧衣服,一个营业员闲得无聊伏在柜台上睡得正香,程天翔看中一大一小两件灰布衬衫,喊醒营业员问了价钱,转脸找黑小子,不见了。“黑小子,黑小子,”他急忙找出商店大门,也没见黑小子的踪影。“搞什么鬼?”

他嘟哝一句,掏钱买下了衬衫。他又里外找了几圈,没见黑小子的人影,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正好瞅见对门一家浴室开着,花一毛钱在外间统间找个空位。几个月时间了,这才有机会痛痛快快洗个澡,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酣畅和舒服,不知不觉泡在池中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有人用力推他才猛然惊醒,擦背的告诉他打烊了,他才慌忙立起身,揩干身体穿好衣服。“真的快活赛神仙了,”他意犹未尽,“要不是擦背的喊他,还不知睡到什么时候!”

走出浴室大门,想起黑小子,大半天时间,不知野到哪儿去了。10点钟了,街上稀稀落落几个行人,大概电力不足,梧桐树掩映着的路灯显得昏暗无力。“鬼东西跑哪了?”

他正狐疑着,“咚”一块石子落在脚旁。他回脸看时,黑小子蹲在树影里,用树枝正在地上胡乱划着。“嗳,你去哪儿?”

程天翔有些不高兴,“洗澡,讲卫生的事,又不杀你,值得躲开?”

“你不如杀了我。”

想不到黑小子竟带着哭腔。“干吗,谁欺负啦?”

程天翔大惑不解。“你,就是你!”

说着,黑小子真的“呜呜”哭了起来。“好了,从今往后,谁让你洗澡谁小狗,这总行了。”

程天翔皱着眉,耐着性子哄劝道。黑小子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们得找个睡觉的地方。旅社住不起,况且没有介绍信。“去澡堂,那儿收费便宜!”

程天翔突然一拍大腿说。他们去了程天翔刚才洗澡的那家,擦背的老头认得是刚才的浴客,程天翔说,农村来的,旅社住不起,想在这儿挤一夜,钱照付。“什么钱不钱的,出门人,谁也不能背张床出外。”

老头儿叹息着,借给他们两条浴巾。黑小子刚进浴室,眉头就皱紧了:“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浴室还能有好味,汗臭、骚味,肥皂水,臭男人的味这儿全有,你不洗澡,自然不知情了。”

黑小子不情愿地裹着军大衣,把口鼻捂紧了,在木榻凉席上躺下,程天翔的头挨着黑小子的头,盖着浴巾,很快进入梦乡。睡意正浓,程天翔突然被人推醒,擦背的老头说,联防队查夜了,要看介绍信。灯光下,程天翔看见三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红袖套的人盯视着自己。“哪来的?”

“夏家洼。老娘来省城开刀,没钱住旅社,到澡堂将就着。”

“介绍信?”

“去医院交钱,不知咋介绍信没了,只能来这儿。”

“他啦?”

“我表弟,一个村的。”

“走吧,去联防队说清楚。”

眼角有疤痕的男人催促道。“我走了,明早谁给我娘送早饭?”

“我们管不着,谁叫你没介绍信。”

“同志,要不你给我们大队去电话,这不就证明了。”

“长途话费你出。”

疤眼冷冷的回一句。联防队员已经检查了他们的物品,好在程天翔多个心眼,临睡前把钱和粮票藏在袜子里,才没被搜出。“夏家洼的,姓什么?”

另一名联防队员问道。“姓夏。”

程天翔陪个小心。“听说那一带出了个全国通缉犯,姓程,这事儿闹得可大了,我弟弟在那儿插队,回来讲过,情节曲折,能拍电影。”

“犯的事不大,能成‘全国’牌?”

另一个人不屑地补了一句。三个人又说了会话,问了程天翔两个问题,一个人说,走吧,两人模样还正派,不像犯事的,人家明早还要尽孝心。另一个说,前边旅社人多,得查细点。三人临走时,又把擦背老头狠狠训了一通,责怪他没有介绍信就私自同意陌生人留宿。“你想敲掉自家的饭碗头,是不是!”

老头吓得“喏喏”连声,话也讲不出。第二天,在去玄武湖的路上,黑小子突然怒目而视,大声喝问。“程天翔,你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是名全国通缉犯。”

“这也值得咋乎,你不也藏着掖着不肯明示人。”

“告诉老实话,犯啥事啦?”

“能有啥事,助人为乐做好事,帮助了两名走资派。”

“这算啥事,也值得通缉?”

“和闻雷的梁子就这样结上的。”

“这世道,真个是黑白颠倒了。”

黑小子想到什么,不响了。两人正走着,一辆黑色轿车嘎地停下了,一个人打开车门,嘴里大声喊着“翔子”,程天翔回脸看时,惊喜地叫一声:“夏二叔”。夏二叔是来省城参加全省先进治保主任会议的,他告诉程天翔,夏萍调省城担任主持工作的知青办副主任了。他问了程天翔的近况,点点头。“翔子,看样子气色还不错,在外千万小心,避过风头万事大吉。”

程天翔询问母亲的近况,夏二叔说,还好,就是思念他,人有些消瘦,他在外边如有着落后,得给家里报个平安。不方便直接写信,先寄给他,他负责转交。“总之,千万小心,安全第一,得掂量着做事,再也不能出差错了。”

老头儿说话从来总是风是风火是火。“他是谁?”

他终于注意到一旁的黑小子。“一起的。也是家里遭事在外闯荡,人挺善的。”

夏二叔说,翔子,这样吧,正好闻雷也到大军区开会,晚上,让闻雷做东,咱爷几个好好聚一聚,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难得有这个机会。闻听闻雷的名字,程天翔的脸刹一下惨白了。他告诉夏二叔,黑小子找到爹妈了,今晚得送他回去,他也得走了。说着,也不等夏二叔回话,别转身急匆匆走了。“这孩子,怎么啦?说得好好的,脸突然变色了。”

夏二叔的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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