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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缘結千仞(1 / 1)

程天翔把一捆树枝全架在炕下的烧火口上,慢慢的,炕上变得暖烘烘的。他又把两条旧被子铺在炕上烘热,一会,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阿月的眉头皱起了,程天翔明白她的心思。“盖被子,还是军大衣?”

“军大衣。”

她想了想说。程天翔知道山区的夜晚奇冷,把自己的军大衣也盖在她的身上,自己穿着棉袄钻进被窝里。屋门早已用绳索结牢。起风了,山风在山顶上盘旋着,发出“呜呜”的尖叫声。屋里有盏油灯,但油早干了,好在烟道口的火光映着,能依稀看清屋里的一切。程天翔疲劳极了,身子刚接触热炕,干涩的眼皮耷拉着,很快就进入梦乡。他睡得正酣,迷糊间,他突然被人推醒,睁开惺忪的睡眼,阿月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看你睡得像死猪,喂,炕膛里的柴火烧没了。”

程天翔摸了摸炕,炕上的热气不多了,急忙翻身跳下炕,又往里边添了两把树枝,很快,炕上又热了起来。“怎么,把你冻醒了?”

程天翔说着,又钻进了被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后来就醒了。”

“啥梦?能说说呗!”

“我在山上走着,突然走来一群宫女模样的女孩,围着我直叫‘公主’,她们簇拥着,引我走进一座宫殿。那是一座多么豪华的建筑,亭台楼阁,巍峨轩昂,里边端坐着一位上年纪的女人,她气质高贵,端庄华贵,她们尊称她为‘娘娘’。娘娘虽然服饰华贵,却脸色阴沉,仿佛谁欠了她八辈子黄豆帐没有还似的。她沙哑着,好一会才恶狠狠地说道,玉虚,你我虽有姑嫂名分,奈因你仗着玉帝宠你,从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背地里常常谗言惑帝。竟敢在我的昆仑道场,占此玉虚峰以逞一时之能。让普天下来朝拜本宫的人,首先赞叹你玉虚的神韵风采。你此次来昆仑,本来早成正果,本宫偏要让你尘缘未了,情恨孽海,让你整日为情所累,为情所困,守着你心爱的人,可望不可及。劳心费神,终年以泪洗面,以报你羞辱本宫的代价。说完,娘娘立时幻化成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用手一指,一股狂风凭地而起,挟裹着我被扔在半空中,仿佛在云山雾海中,我正挣扎着,忽然‘扑通’一声,我一下子坠入万丈深渊,吓得我拼命大叫,两只手挣扎着,不要命地捶打着什么,醒来才知打的是你。你倒好,‘啊’地翻个身,又侧过脸睡过去了。”

“我的公主,好事嘛!”

程天翔“嗬嗬”笑了起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晚饭后那个故事,引起了你的无限遐想,不过,你梦中的那个高贵女人,我想一定是西王母了。昆仑山自古就是她的道场,她是昆仑山的仙主,你进入她的领地,她岂能不管。”

“看你好没同情心,人家吓得要命,你还寻开心,那可是万丈深渊,起码摔得粉身碎骨的。要不,你摸摸,心还狂跳着呢。”

“这怎么行,公主,内外有别嘛!”

程天翔说着,扯紧被子又要睡觉,想不到阿月也脱掉军大衣钻了进来。“翔子,快,抱紧我,真的,刚才坠崖情景吓得我不敢想了。”

程天翔迟疑片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立时,女人特有的体香让他陶醉,他感到,她柔软温暖的肌体在微微颤抖着。“翔子,......" 她慌乱地看着程天翔。''阿月,怎么啦?··程天翔着急地看着她。"不知道,我心里很难受,堵的慌......"她连连摇着头,不知所措。''阿月,别着急,一会儿会好的"阿月还是摇着头,显得十分难受。程天翔握着她的手,努力让她安静。阿月突然一下子瘫倒在程天翔怀里。......很久很久,两人什么也不讲,小屋里能清楚听清两人狂乱的心跳声。……“好一些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天翔轻轻问道。“嗯,”好久,她淡淡回应道。程天翔帮她穿好衣服,自己也穿好棉袄,又往炕洞里添了几捧树枝。“告诉我,今儿怎么啦?”

“不知道,反正,挺难受的。”

她仰面躺着,双眼定定地看着屋顶。“你不会笑我吧?”

“看你说的,我们一路走来不容易。”

飘舞的雪花下半夜就停了,肆虐的风也小了。第二天早晨,吃了蒸热的馒头,把屋里收拾干净,他们又继续向前。一路上,阿月像换了一个人,板着面孔,很少讲话。“阿月,怎么啦?”

她站住了。稍停,竟蹲在路边,呜呜哭个不停。好在旷野上阒无人声,连飞禽走兽也看不见。程天翔等待着。好一会,哭声小了。“能说说哭的理由?”

阿月阴沉着脸站了起来,倏忽间,她虎地转过身子。“你想过吗,那一次在火车上,我为什么拿走你的东西?”

“我还想问你呢。”

“你喂给我水喝后,你做了什么?”

“哎,有没有搞错,我看你是男孩,你缓不过气来,只想为你顺顺气。”

“可你知道,我是一个女孩?”

“真是天方夜谭,那码扯到那码。”

程天翔恍然明白。“所以你赌气拿起了我的物品,想以此来惩罚我。”

“可今天一一”她垂下面孔,声音渐渐低了。他们终于来到了著名的昆仑山兵站。兵站的站长是一位胖胖的、年近四十的山东汉子,姓尤,看了他们的介绍信后抬脸问道:“你们是军区林司令的客人?”

“啥啦?”

“为找你们,出动几批人了。”

虽然天气寒冷,他胖胖的前额上还是泌出了细细的汗珠。“前天军区司令部就来了电话,问你们到没到兵站,再三关照你们来后不要走开,军区许参谋随后就到,找你们有急事。”

“急事?”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片刻。“详情没讲,我们也不好问,反正,你们在这待着,我尽所能,让你们吃好喝好,其他,许参谋来后也就清楚了。”

他们说想去黑海那边看看,尤站长头摇得拨浪鼓般。路太长了,单片子几百里,路上又没啥人走动,荒山野岭的,路上耽搁不起。他告诉他们,这儿的山景也不错,冰峰、雪山,还有各种野生动植物,有人把这比作昆仑山野生植物园,可看的东西不比瑶池那边少。“你们别听书上瞎嚷嚷,什么西王母瑶池会,什么姜太公修炼五行大法,全是人编出来的。告诉你们,最早的西王母才吓人呢,豹子的尾巴,老虎的牙齿,头发蓬乱,戴顶奇怪的帽子,特别喜欢怪叫。你说它是男人还是女人,什么都不是,怪物一个。慢慢的,有了漂亮的容貌,身份也变了,成了管天下百姓的玉皇大帝的老婆。那可不得了,我们全成了她的子民,她要耍起威风来,我们还能有活路?”

尤站长特别能侃,摆出的龙门阵一套一套的,逗得程天翔和阿月全笑了。“尤站长,上了书的不可信,你们兵站的一棵草又是怎么回事?”

程天翔将了他一军。“你也知道?”

“昆仑山上一棵草,太有名了,中学课本上白纸黑字,都学过的。”

“扯淡了,扯淡了,”不知怎的,一说到这事,尤站长立马站起身,打个招呼,进屋里忙去了。太阳出来了,远处的山隘里蒸腾着团团雾气。令人惊奇的是,昆仑山大片高原冻土层虽然终年不化,但在冻土层表面的草甸上却生长着青青的牧草,与周围的环境形成巨大的反差。因为都不清楚司令部来电的内容,揣摩再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心里有事,对周围美丽的山景也感到十分索然。阿月说,遇到大事情了,才急着让我们回西宁。程天翔摇摇头,我们平头百姓,啥事都无关紧要。再说,我们待在西宁,反而碍手碍脚添麻烦,林司令又公务缠身,不会着急上火的急找我们。“那能有啥事?”

阿月自言自语道。“一定和你有关系。否则,电话中只要通知兵站,有便车把我们捎回去,还大老远让许参谋跑一趟?”

两人又顺着山道往前走了一段。前边有个岔路口,拐过去的小道直接通向对面的隘口,忽见前边路边坐着一个人,看见两人走来,反而着急立起身向反方向跑去,程天翔心中生疑,急步赶了过去。“老乡,干啥事?”

程天翔让那人停下。“你们是守山的民兵?”

那人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我们不是民兵,来这儿有事的。”

那人这才停住脚步:“看你们都穿着军装,还以为碰上巡山的民兵。”

他迟疑片刻,小声问道:“有吃的吗,我都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

他们把他带回兵站,尤站长端来一大碗粥,两只馒头,那人“呼噜”几口,很快吃光了。“真的谢谢你们,要不,我恐怕会死在昆仑山上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他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他告诉程天翔,他是逃荒的农民,姓曹,来昆仑山两年了,他是来捞玉的。“捞玉?”

程天翔有些不解。“这你不懂了。俗话说,‘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个昆冈就是指昆仑山。昆仑山盛产玉石,远近闻名,可好的玉石全藏在大山里,像我们势单力薄,哪有能力进深山采玉。”

听他讲得有声有色,程天翔来了兴趣。“所谓捞玉,其实每年夏秋季山洪暴发,将山上的玉石冲入河中,河水落浅时,你可以到河里的卵石群中拣捞玉石,这就叫捞玉。”

“每条河里全有?”

“不,主要三条河,老百姓喊着白玉河、绿玉河、和黑玉河,现在的学名唤作什么玉龙哈什河、和田河和喀拉哈什河。”

“那几条河全在新疆。”

“你说的一点不错,全在和田附近,这也就是和田玉的来历。”

“听你说得如此便当,谁都能当捞玉工赚钱了。”

“没有这么简单的事。虽说行行出状元,但其中的诀窍蛮多。我告诉你一点,大好天月亮正圆时,你跑到河边,盯着河水细瞅,那儿月光闪烁,河水最亮,你悄悄下河去,下边肯定有好玉,一捞一个准。”

“你把底兜给我,不是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吗?”

“你个当兵的,吃皇粮,哪能干我们这种下贱事。”

“有专门人收购吗?”

“有,要不我们都喝西北风了。虽说国家设立了专门的玉石收购站,那个价格实在太低,好不容易捞一块玉,卖的钱不够吃饭。捞到好的玉石,我们全偷偷藏起来,专等从喀什那边过来的外国商人,他们出的价高,最好的能卖到几百块呢。我去年捞的一块羊脂玉就卖了三百多块钱。你说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摔八瓣,一年才弄到几个钱。”

“既然捞玉收益高,你为啥走了?”

“我才不想走,不是要打仗嘛,盲流全赶回老家,边境线封锁了,境外商人也进不来了。我想顺着昆仑山走回去,运气好看能不能采个好玉。结果,玉没采上,食物全吃光了,钱又寄回老家,身无分文,又冷又饿,差点连小命也搭上了。”

程天翔问他咋办。他说,离家两年了,既然这儿不允许捞玉,也该回去看看了,说不准儿子也不认我这个老子了。他恳求程天翔帮忙,能有顺路便车,带到哪算哪,总算离家近了一段。程天翔让他去求阿月,阿月有些为难,她知道非常时期,执行任务的军车是不允许捎带陌生人的。“尤站长,看还能有招吗?”

阿月问道。尤站长搔搔脑门:“你们给出了道难题,兵站有规定,这样的事不能多管。既然你们是林司令的客人,那算特事特办。这样吧,下午有一运给养的车去格尔木,那儿搞建设的民用车多,到时让他自己想办法回去。”

那人一听喜出望外,再三感谢。“大哥,”他趁阿月他们不注意,小声把程天翔喊到门外。“我还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程天翔没有讲话,定定地看着他。“我这还有一块绝顶上等成色的羊脂玉,我捞玉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成色如此上乘的白玉。原本一直藏着等好买主,这不要回嘛,乡下人贱,要不了这东西。你看,多少给点钱,我路上也有了盘缠。”

他从内裤里小心掏出一个破布包,慢慢打开,程天翔反复端详一番,果然一块上等白玉,质地细腻,纯洁浑白,只是在表面有一小块褐色的斑点。“你要多少钱?”

他把手掌翻了两翻。“二百,”“我没这么多钱。”

“一百,”程天翔又摇摇头。“五十,大哥,不能再下了。”

他似乎下定决心,咬咬牙说道。程天翔不再犹豫了,掏出五张10元钞数给他。下午,许参谋的吉普车来了。“许参谋,啥事这么急?”

看见许参谋,阿月有些急不可待。“详情我也不清楚,林司令交代得急,要你立即赶回西宁,听说是你家里的事。”

“我家里会有啥事?”

她反复自问着。程天翔说,阿月,别磨蹭了,赶快回吧,反正是啥挺急的事。“我走了,你呢?”

“你别管我,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咋,昆仑山还没看够呗。”

许参谋催促得急,阿月看着程天翔:“你别离开昆仑山,我会回来找你的。”

程天翔答应一声。临行前,程天翔喊住了阿月,递给她那块羊脂玉。“哪来的?”

“那个曹民工的,他缺钱,贱卖了。”

“多少钱?”

“你别问这么多,没多少钱。”

“翔子,我心里一直存个问号,我们一路少说也用了二三百元钱,你没掘到金矿,又没抢银行,钱从何而来。记得在鹰潭,你连吃一碗面条的8分钱也拿不出,这太反常了。”

“你又来了,反正不偷不抢,钱的来路正大光明。”

程天翔赶忙转过话题。“阿月,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姓啥,父亲是谁?”

“这重要吗?你不讲真话,我为啥告诉你!”

她头也不回,跨上车“啪”一声关上了车门,把程天翔闹了个老大没趣。任性的阿月没有想到,由于她的年少无知,这对“有缘无份”的年青人,再碰面时已是十五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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