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023年,地球,东经104度、北纬28度------温泉古镇筠连。比安,被宇宙赋予神灵一般的力量,他必须要决定是否使用它,无论哪种选择,都会带来惊天动地的结果。与时空对话,比安能知道一个不同寻常的真相,那就是,现今的某些年代、某些地方较之从前要好得多。比安靠在窗框上,顶着干燥的热风,眯眼瞧向外面。风卷过筠竹,吹到比安的脸上。比安每次舔舐嘴唇,嘴里就进了细沙,碜得人难受。从比安所住的二楼客房望去,他能看到筠连城的整条主干道。一大群穿着绿色军服的军人绕过街角走来,这一景象给了比安稍许提醒------在这里,人们和他们在过去一年里所做的一模一样,正深陷于战争的血腥泥潭中。比安穿上了外套,出发去当地的一家粮食商店。“志玲,请确认一下我要走的路线。”
“往前走过两个街区,然后朝西走三个街区,目的地就在磁悬浮列车轨道线前面。”
“谢谢。”
志玲,是比安的内置个人秘书,她有着一个很棒的导航程序包。比安的一位异性朋友曾评价过,对于男士而言,像他这样内置个志玲可算得上是完美,因为这就意味着比安能在不被他人察觉的情况下,向志玲问路了。粮食商店的店铺里充斥着一种别样的粉尘霉味,这气味来自店铺里堆积如山的稻谷,或是附近那些装载谷物的升降机。比安沿着一排样品谷物袋走着,寻找那些在比安所来自的未来里早已绝迹的水稻变种的种子。同时,比安还看到了微细的稻谷粉尘,它们如云朵般轻盈地浮于气流中。许多人需要那些业已灭绝的植物种子。他们的需求十分迫切,也就心甘情愿地支付了大笔费用,比安跃迁到二十一世纪初的筠连。志玲帮比安留意着种子需求单,比安发现了上面列出的两个稻谷变种,还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小麦变种。他拿出些随身携带的伪造的当地货币,这些赝币做得比真的还要好,购买了几袋样品。这就是一名时空干预者的激动人心的冒险旅程。比安走回酒店,放下自己买到的东西,在酒店内吃了午饭。酒店里其他客人的谈话自然大多围绕着战争的话题。有一对夫妇忧心忡忡,因为他们无法见到他们的儿子,一个正在附近的陆军大营里当兵的军人。比安对此毫不在意,以为那只是战争期间的例行安全措施而已,直到他们嘴里蹦出“隔离”这个词。过去的种种疾病会让任何一个时空干预者惴惴不安。对于那些在你出生前几百年就已绝迹的病菌,你没法对其产生免疫力,有些时候甚至无法接种相应的疫苗。过去的军队因为容易暴发传染病而臭名昭著。比安的那个小型纳米医疗包的确能协助他的免疫系统治疗不少疾病,但你永远无法知道那些未知的疾病会如何地致命。比安匆匆解决掉面前的饭菜,动身前往他在镇子里的下一个目标。他决定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就马上跃迁出这个过去的时空。“志玲,2020年,在筠连或其附近,有没有爆发什么危险的疫病?”
“只有新冠流感!”
任何在场的人都会看见比安在那一刻吓得直哆嗦。“就这个?”
比安第一次知道新冠的时候,它早已经绝迹许多年了,可它仍被认为可能是历史上最致命的传染病。这也就是他能立即记起新冠这一名称的原因,“在这里爆发的?”
“显然,它最初爆发于腾达军营。”
“我想起这儿的陆军大营名叫二炮要塞。”
“非常正确。”
比安略感宽心,接着又记起人工智能现今仍是个让人鄙视的术语的原因。“腾达军营与二炮要塞有什么关联吗?”
“腾达军营的地址就在二炮要塞。”
“谢天谢地,幸亏我详细问了一下。在这个时空里,新冠流感有多严重?”
与往常一样,志玲的嗓音冷静而带有威信。“程度很轻。这也就是这里没有疾病警报的原因。早期阶段的新冠流感大范围传播于一些地区,但它们和通常的流感暴发差不多,后来,致死率很低。”
这话让人宽慰多了。“之后的几个阶段于什么时候开始?”
“2020年1月。”
“有足够时间来完成任务了。尽管如此……”“地点在这儿?”
“不。一种致命得多的变种新冠流感会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俄罗斯的斯大林格勒以及中国的上海同时爆发,要不然也是差不多时候。”
“那就更让人放心了,可还是有点古怪。它们属于同一种致命变种?”
“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数据不足。”
然而,比安还是得忍受这点古怪。至今还没有人跃迁到过去,去调查致命的新冠流感在三个地点同时暴发的缘由,比安对此一点也不吃惊。跃迁进疫区,这么做可不明智。关于新冠流感,比安跟志玲确认过了,人类从没有真正培育出一种新冠流感的疫苗。那么跃迁到疫区就更是自取灭亡。比安只是到这个时空来采集灭绝谷物的种子,而不是试图插手进危险的未解医学疑案。朝下一个目的地刚走了半个街区,比安就被一起突发事件吸引住了。志玲发出了警告:“我侦测到附近有个时空跃迁场。”
在这个时空还有跃迁者?灭绝谷物的种子可没有那么大的需求量。他是跃迁过来还是回去?”
“根据跃迁场反射信号分析,这是名到访者。”
比安向四周张望,试图回想起几分钟前这条街的样子,看看此刻街上是否突然多出了某个家伙。然而,比安见到在街的对面迅速聚起了一群人,他们正低头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他权衡了一下轻重------接近人群有感染上新冠流感的风险,但被那些人围着的也许是比安的一个时空干预者同行,他还可能受了重伤。可是,当比安走到街对面时,人群已在散开。一名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一个大块头伙计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根据表面征象,志玲立刻作出了诊断:“是癫痫!”
“这个脸色苍白的家伙刚刚癫痫发作?”
“对极了。”
“我想这样就排除了他是跃迁者的可能性。”
“他身上携带着跃迁装置。正在衰减的跃迁场信号表明那是台设计简单的机器。”
比安又看了那男人一眼,他确实是皮包骨头、一副忍饥挨饿的样子。然而,他个子很高,看上去要不是常挨饿,肯定会身材魁梧,体格健康。男人的肤色比癫痫病人还要苍白,比安不禁想知道他是不是同时患有贫血。男人的眼睛眨动了几下,两眼变得潮湿起来,连续打了好几个猛烈的喷嚏,直到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的衣服看来产自于这个时空。”
志玲补充说道,“衣服的纤维说明,从它被制造出来已有不少年头了。”
那个病恹恹的男子穿着古旧的衣裳,朝帮他的人露出了一个吃力的微笑,并摆手示意,拒绝了那人提供的进一步帮助,接着跌跌撞撞地走开了,左手拎着个手提箱。假如跃迁装置就像志玲所想的那样设计简单,机器可能就在箱子里,而没有植入人体内。比安看到跃迁者走了几步后停下,观望四周,像是对周围环境感到非常陌生。但当他的视线一触及比安所住的那家酒店,他立刻朝酒店走去,好像他认得那个地方似的。这愈加不可思议了!“志玲,你知不知道他来自哪个时空?”
“从衣服的年头和他的血统来看,我没法将其联系到任何一个能够解释他目前身体状况的未来时空。”
“兴许他来自一个闭合时空环。某些时候,你试图对时空进行干预,又紧接着用反干预进行抵消,这样就产生了闭合时空环。它曾经存在过,可现在又并不存在。”
“在二十一世纪中期的一次大规模核战争中曾产生过一个闭合时空环,它也许跟那个男子的容貌和衣服的年头有关系。”
又一种危险的可能性,但那就能解释男子的身体状况了。“为什么会有人从那样的闭合时空环里来到这儿?”
“数据不足。”
“一名避难者从可怕的未来世界逃亡到这里,到过去来寻找他心目中的田园生活?那不是不可能,但假若是这样,我就需要去看看他想干些什么。一个在我的历史里胡乱捣鬼的外行可能会在无意间造成无尽的干扰,给未来带来严重的后果!如果他要故意扰乱历史,此刻就是关键时候,可古怪的是他挑选了这个地方。我所认识的所有身在2020年的时空干预者都正在布拉格、布达佩斯、亚洲或各国首都执行任务。我自己挑选2020年作为跃迁目的地,只是因为这一年的时空跃迁图很详细。然而这个男人与我一样,跃迁到这里,这个从没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的地方。”
除了新冠流感最初的暴发。可流感的暴发显然早有一段时间了。“新冠流感的第一份病例报告是何时出现的?”
“2020年1月。”
“而他刚刚到达这里。那样他就不可能将流感病毒携带过来,然后在无意间将其散播出去。”
“除非他早就来过,或者他之后再跃迁回从前。”
志玲提醒着比安。“可那没有丝毫的意义。在这个2020年的温泉古镇,他为什么要在短短几月内来回跃迁呢?即便跃迁的花费并不是贵得惊人,但跃迁过程充满了肉体的折磨。很明显,这个来路不明的跃迁者已经无法承受时空观光游的压力了。不管他来自哪个时空,他看上去并不像富裕得能够支付如此频繁的跃迁费用。”
比安就近挑了条长椅坐下,思索着这件事,眼睛紧盯着酒店的大门。当跃迁者再次走出酒店时,比安依然沉浸在思考中。他仍是用餐巾纸捂住了口鼻,脚步不稳地沿街行走,左手依旧拎着手提箱。比安一直等到他远远地走开,才尾随其后,装出一副在炎热的筠连的大风和黄沙中愉快散步的样子......比安回到了4023年的温泉古镇筠连。“新冠,你以为快要得到我了,是不是?来吧,你会发现我正等着你呢。”
比安正在宣战,他的钱包里有一张卡片,上面注明他的血型是A,药物标签注明对青霉素、阿斯匹林和苯氨基丙酸过敏;还注明比安是一个虔诚的、身体力行的佛教徒。即使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比安也决不让输血管插入自己的胳膊,决不!任何有你-------新冠的血,比安都不要。而且,比安已经注射了抗体。因此,你最好离比安远点!新冠,比安不会上你的当,也不会被你感染。你看,比安知道你的弱点。你狡猾,但脆弱。不像SARS,你经受不住暴露在空气中,抵抗不了冷、热、酸或碱。从血液到血液,这是你唯一的途径。你还需要什么别的花招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伎俩已经进化得很完美了?孙思邈叫你什么来着:“完美的大师?病毒的楷模?”
记得很久以前,HIV------AIDS病毒致命的精巧让每个人都颤栗。但和你一比,HIV只是个粗野的屠夫罢了------一个疯狂而草率的电锯狂人,随意杀死自己的宿主,只是依赖一些人类作出努力即可控制的习性才得以传播。HIV这个老家伙是有几手,可和你比呢?简直不入流。流感病毒也很狡猾,它们四处游荡,快速变异。很久以前它们就学会如何使宿主流鼻涕,喘大气,打喷嚏,这样好把悲惨命运传到四面八方。流感病毒比AIDS聪明多了,它们通常不会杀死宿主,只是让他们在把病毒传给邻人的时候也感到难受。当年孙思邈常常责备比安把研究的东西当人看。每次,当他踏进实验室,发现比安正在用丰富的四川脏话咒骂一些可憎的死硬病毒时,他的反应可想而知。比安能想像他这样扬起一边的眉毛,干巴巴的评论道:“病毒听不见的,比安。它没有感觉,严格地说,它甚至不是活的。它只不过是蛋白质箱子里的堆砌的基因罢了。”
“没错,孙思邈,但那是些自私的基因!只要给一点机会,它们就要占据一个人类细胞,强迫细胞产生新的病毒军团后炸开它,一涌而出去攻占新的细胞。它们可能不会思考,它们所有的举动也可能是偶然进化而来。但你不觉得这像是有计划的,这些肮脏的小东西是被什么东西所指引,来使我们难受……甚至会要我们的命?”
“好了,比安。”
孙思邈对比安的新世界观微微一笑,“如果你没有欣赏到它们的美,你还会干这行?”
自以为是、自谓神圣的老好人孙思邈,他从来没有发现病毒吸引比安的真正原因。在它们的贪得无厌中,有一种简单而纯粹的野心,甚至比比安自己的野心还大。即使它们没有思维,比安也不放心,他总在想;“不管怎样,人类是否高估了自己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