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父子回到家中,看到一家人如往日一般安静,傅友德不禁有些后怕。刚才若是行错半步,这里将变得不可收拾。 他向傅钟指指书房,还没坐稳,便哀哀对儿子说道:“儿呀,我家好不容易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以后可不要再莽撞了。你今天救了公主,得了圣心,风光无限。但要永远记住,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的心思难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 傅钟:“皇上乃天下楷模,怎么说变就变。”
傅友德:“朝局复杂,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今天那些云山雾罩的话其实犯了圣忌,按正常的情况,以我的地位,你救了公主,年龄又相当,皇上是会赐婚的,结果呢?”
“不要以为是我的儿子,就可以乱来,差得远呢。我家的一切,好坏都是他一句话得事。还是夹紧尾巴,低头做人的好。”
傅钟心里一愣,怪不得没有按照历史走向而行。 看到絮絮叨叨的傅友德,傅钟心里有些感动。 ‘夹紧尾巴,低头做人’,前世的傅友德就是这样做的,他是朱元璋为朱允炆扫清障碍,兴起大狱的风波中,死得最为凄惨的,没有之一。 历史上的那个传说,又浮现在傅钟的脑海里。这个便宜老爹,听错了卫士传旨,做了人世间最冷血残忍、禽兽不如的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提着他们的头面见朱元璋。 朱元璋一面故作惊讶,一面斥责道:“你为什么如此残忍?你莫不是记恨朕吗?”
傅友德激愤至极,立即大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们父子的人头吗?今天就一起成全了你!”
话音刚落,傅友德便挥剑自刎。 从傅忠穿越过来几天看,傅友德做不出这样的事。如果真是事实,也是被逼无奈。这样的人伦惨变,傅友德和寄身以及他们一家真是太可怜了。 不管真相如何,他是死在朱元璋之手,而且全家被杀,一个不留,直到杀到寄身的儿子傅彦名时,朱元璋想起女儿,才放过了这个外孙子。 傅友德是洪武朝最勇猛之人,和常遇春齐名,并称为朱元璋麾下的“二虎将”。可以说,论勇猛,徐达、汤和、蓝玉、冯胜等人,都在傅友德之下,唯有常遇春可以和他媲美,此时,常遇春已死多年(1369年)。 元至正二十三年,朱元璋命人攻打武昌,但久攻不下,于是决定先攻下高冠山,来观察城中情况。傅友德率先打头阵,却不幸被敌人接连射中两箭,他不为所动,拔下箭继续作战,最终夺下高冠山,因此被任命为雄武卫指挥使。 后来朱元璋在写《平西蜀文》的时候,就这样说道:”论将之功,傅友德第一。“ 傅忠淡淡说道:“父亲既然这样了解皇上,何不像汤和伯伯一样,辞了这劳什子官,我们一家回到老家,做个富家翁不比什么都好。”
傅友德心里一愣,这不是他平常说的话,“为什么会这样想。”
傅忠:“都是宋太祖不要脸,没带个好头,愣抢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江山。自己得国不正,看到一班如狼似虎的手下,如何安得下心来睡觉。”
傅有德读书虽不多,历朝开创之事还是知道的,“他不是很仁慈吗!最后搞了个‘杯酒释兵权’,手下一班人算是得了善终。”
傅忠:“他不是仁慈,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傅友德:“那你跟为父讲讲,他有怎样的苦衷。”
傅忠:“他不敢做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对外,他抢了孤儿寡母的天下;对内,若再残杀功臣,那就里外不是人了。到此地步,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怎么坐得稳将山。”
“就算这样,不是还有酒醉错斩了郑子明那一回事嘛。“ ”这个郑子明,是当时与柴荣、赵匡胤三人结义之人。赵匡胤能抢柴荣的江山,郑子明就不能抢赵匡胤的江山吗,所以,他必须死,因为他的威胁最大。”
”以后的岁月,赵匡胤为了维护他强抢过来的江山,将将领的地位一贬再贬,形成了一个军事上极弱的朝代,被金、元打得找不着北,将汉人的江山送给了蒙元。“ 傅友德‘咦’的一个长声:“儿子你长进了,只是你想多了,现如今的形势不能拿赵宋开朝来做比喻,就算太子身体有恙,不是还有秦王、晋王、燕王嘛。“ ”尤其燕王朱棣,龙行虎步,最像皇上。皇上肯定会选燕王继承大位,不会出现孤儿寡母的局面。”
傅钟一愣,是呀,朱允炆即位是十几年后的事,傅友德如何能知道。“假如皇上为了万世一系,选了皇孙朱允炆怎么办。”
傅友德只想到,若是太子不幸,夺嫡会在几个皇子中发生,这孙子算怎么回事,“不会吧,皇上算无遗策,就皇孙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他能看得上眼。”
难怪朱元璋要兴起无名大狱,父亲是个只知猛冲猛打的莽汉,他都知道的事,开朝的那些精英,哪个心里不明镜似的,朱元璋如何放得下心来。 恨只恨朱元璋逆改天命,放着好好的儿子不传。爱屋及乌,把对太子的感情转移到孙子身上。朱棣如何心服,不仅波及了自己一家人,也为靖难之役埋下了种子。 “如果选了朱允炆,您就是第一个该死的人。现如今的天下,那个比你还能打。说到威胁,您不就是活脱脱的郑子明吗!”
“唉”!傅友德叹了口气说道:”我何曾没有想过辞官,可是我不敢呀。“ 傅忠不解,”却是为何?“ 傅友德满面羞惭地说道:”辞官是有讲究的,我与汤和不同。汤和从小就与皇上相识,起事后,又一直在一个锅里捞食。他开口辞官,皇上不仅不怀疑,反倒赞赏他的风骨。“ ”我是从敌对阵营反叛过来的,忠心本就值得怀疑,贸然提出辞官,皇上会怎么想。只有对皇上失望的人,才会这么做。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你打他的脸,他就要砍你的头。”
“如今我便是一头驴,戴上了皇上的套杆,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可走。”
都是历史典故,说话的又是当事人,傅忠问道:“陈友谅比皇上怎么样。”
傅友德思索了一阵回道:“格局、机谋自然是不能跟皇上比的,就连心计也毒不过皇上。只是我当时一心想推翻吃人的元廷,跟着陈友谅,岂能做得到,才造成现在不尴不尬的局面。”
看穿了历史风云,傅忠长叹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倘若他得了天下,两人心思没什么不同。”
傅友德想起以往,“汤和大哥走之前,我与去送他,临别时,我不知他对其他众人有什么暗示,但他右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左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与他相交这么久,关系也不错,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动作,到现在我还没想透是什么意思。”
傅忠默想了一阵,“背者反也,又有离开之意。造反您是不敢的,他是暗示您也该辞官,汤和伯伯也算是有心了。”
一席话说得傅友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你不是医术高明嘛,想想办法,救救太子。太子还是很忠厚的,他继了位,我们这帮老人才能放下心来。”
傅忠沉默了,原以为凭着自己穿越之身,有现代医术做底子,怎么也能救得了朱标。可自己忘了一件事,上世自己能够救治病人,是靠了精密仪器的辅助。不说自己只是个普遍的医生,就算后世最厉害的医生,也离不开精密仪器。 他半响方说道:“我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样做,但您要知道,郎中只能治病,却不能改命,我的医术不是万能的。能救活公主,那是因为她的症状明显,这样的病我能手拿把攥。但太子的病情复杂,他的面部蜡黄,能够判断的是肝部与胆部有问题。双唇无色,可以判断是肾脏有问题。究竟是那个部位出了问题,还得有机会单独相处,从他的衣食住行、生活习俗等方面仔细观察才行。”
傅友德担心说道:“太子的地位何等尊贵,就是我不奉传召,也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的身体是朝廷重事,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算了。救好了,以我家的地位,无非是锦上添花。要是出了差错,那就是诛九族之罪。”
傅忠心里一暖,“您不用担心,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插手。”
“将来朝廷有战事,您推了出去,不要再想去争什么功劳了。”
傅友德此时对儿子刮目相看,频频颔首,“是得低调点了。”
这时低调已经来不及了,傅忠也懒得去纠正父亲的误会,面对一个即将对自己举起屠刀的君主,有必要还为他死忠吗。 刀枪无眼,历史上傅友德没有战死在疆场,但傅忠也怕出什么意外,因为,这个历史已经变动了。 傅友德接着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看你救治公主之时,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太子未必会说什么,但皇上肯定是有想法的。”
要不是你杀寄身,我怎么不会为你着想。想起起名时的风波,傅忠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敷衍道:“我当时也是急了,以后会注意的。”
傅友德:“忠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原来聪明是聪明,但哪里有如此深的算计。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上次食物中毒,生死关头,把你的脑子烧出了智慧。又或是真的有梦中老人传授了你本领。”
元朝戏曲深入人心,那个时候的人真的信这些无稽之事。 傅忠把眼望向窗外遥远的太空,“也许吧,您管这个干嘛,难道您希望儿子是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