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蕴一走,傅忠顿感如失右臂。榆林官员虽多,哪个比得上志同道合的田蕴。共同的想法,丰富的经验,田蕴总能把傅忠的想法落实到实处。
整个榆林官场都在谈论田蕴的离奇高升,要说他是傅忠培养的,他的官衔比傅忠还要高。要说他不是傅忠培养的,这么多年,呆在主簿的位置上就没挪个窝。
八卦是人的普遍心理,谈起来个个头头是道。一部分人认为,田蕴平时不显山露水,这么看来,他京里还有奥援。
一部分认为,榆林新政就是出于田蕴之手,被京里大佬看中,才有这样的破格提拔。
还有一部分知道田蕴底细的,都异口同声,是南华大帝托梦给了皇上,否则,官场怎么出现这样的怪事。这个观点渐渐被大家接受。有南华大帝撑腰,新政有搞头。
羡慕之余,主簿的位置成了香饽饽,有资格的无不红着眼热望着。
原来的长史,现在的吴堡县令太了解田蕴了,他在京里有个鬼关系,这是皇上对傅忠不满。
田蕴的行政能力,他还是很认可的,与自己就在伯仲之间。现在很却难望他的项背,一个是正七品,一个是从四品,差了五级,每一级台阶,都有可能奋斗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他想不通的是,皇上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凭一己之力,领着群雄灭了蒙元。蒙元是这么好灭的,他的铁骑纵横欧亚大陆,算来也不过九十年前的事。就算元末官场腐败,但军队的战力还是非同小可。
这么一个强横之人,要说真的不满傅忠,他十个头都不够砍的,到底是什么缘由?难道因为他爹是国公,正合了朝廷有人好做官?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傅友德在皇上心中算个屁。
资讯有限,想不通就不去想,富贵无不从险处求得。抱着犹疑的心态,趁着有事面见傅忠,他忐忑不安说出了自己有意回来就任主簿的想法。
傅忠是知道他的能力的,但心中另有人选,笑着说道:“你就任吴堡县令,一届任期都未满,骤然而动,恐开榆林不好的先例。先放心在吴堡任职,只要新政做出成绩,榆林知府的位置,难道还有第二个适合的不成。”
这样的许愿,从未听过,他老泪纵横,红着脸叩首说道:“您就放心吧吧,我必定鞠躬尽瘁,誓将榆林新政进行到底。”
县令走后,傅忠叫来了黄子澄,眼光在他的脸上足足停了两分钟,搞得黄子澄一头雾水。
靖难三杰,他是最得朱允炆的欢心,也是能力最差的一个。他才华横溢,有状元之实,但寡谋少略,无理政之能。
其罪有三,一,颠倒削藩的本末次序。齐泰认为燕王朱棣是主要威胁,黄子澄却持相反意见。认为要先削掉周王等,翦除燕王朱棣的手足。
最终说服朱允炆,将周王从开封逮捕进京,废了庶人、流放蒙化,正式拉开削藩序幕。历史证明,这样没有抓住主要矛盾,以及解决问题的核心,打草惊蛇还给了朱棣充分准备时间。
二,释放朱棣的儿子北归。朱棣的三个儿子,回京参加朱元璋祭礼,其中就有仁宗朱高炽。齐泰劝朱允炆不要放人,又是黄子澄建议放他们返回北平(大都当时被改为北平,直到朱棣称帝,才叫北京),表示朝廷并不怀疑燕王,这样才便于实施突然袭击。终于痛失到手的筹码。
三,最大的过失是推荐李开门(李景隆)统兵伐燕。早期李景隆还没有开门之心,只是好谈兵事,色厉内荏,活脱脱的一个纨绔子弟。齐泰再三劝说,不敌黄子澄在朱允炆心中的分量。
朝廷把50万大军交给了开门,他终究步了那个纸上谈兵赵括的后尘。就算这样,朱允文也没杀他。最后,李景隆打开城门,放了朱棣进来,京城由此罹难,建文帝朱允炆生死不知,出向不明。
最为冤枉的应该是兵部尚书齐泰。齐泰是1385年进士,(也是解元出身,他妈的,有才之人都聚在一块了)。曾任兵部主事、兵部侍郎,朱允炆晋升为兵部尚书。个人很有才干,既受明太祖赏识,也受朱允炆重视。在这三次建议中都与黄子澄持相反意见,但却未被朱允炆采纳。
照理,傅忠最理想的主簿是齐泰,但他要重用齐泰,那是他心中大司寇的理想人选,这时正在一门心思筹备接下来的两判考试,不容他分心二用。
傅忠把目光从黄子澄脸上收回,心里无限的叹气。
自隋文帝杨坚开科取士以来,直到1911年宣统退位,一千四、五百年间,三元及第的不过十六人。五百年出圣人,一百年出一个三元,也属非常难得了。
黄子澄乡试第一(解元)(注),会试第一(会员),殿试又第一(状元),可惜朱元璋问起他年龄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今年三十四岁,竟然说不出自己的生辰。
这算什么问题,正好说明他专心学业,无暇旁顾。倘若朱元璋风趣地说一句,‘爱卿专心致此焉’,岂不成为千古美谈。可恨朱元璋竟无成人之美,将状元改为探花。
稍有人心者,当不会如此。
想起一个班级第一的心中的骄傲,乃至全县第一,全市第一,全省第一,全国第一,黄子澄睥睨天下人物,有值得自傲的资本,傅忠也能理解。当然,如能谦逊待人,才是成大事者的必备条件。
他被捕后,威武不屈,虽然没有像方孝孺说出:”你奈我十族何!“的豪言壮语,却大骂朱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体现了一个忠臣应有的气节,为后人所称道。与齐泰一样,九族被诛,自己也受肢解之刑。
四年抱死忠,三次误山河,说出来都是泪。
傅忠有心提携他,并不是不知他心中的小九九,但各事其主,不能说不对。
傅忠闲闲说道:“黄大人,世上有智商与情商一说,你知道吗?“
黄子澄从未从书本中看到过这种说法,不解问道:”还请大人明说。“
傅忠:”一个人呱呱坠地,到走向仕途,面临的是书本。书本里包罗万象,错综复杂,何其浩渺。里面的规律,非聪明的人,难觅其踪。但书本毕竟是死的,其规律不会因人而异,你读与不读,它都在哪里。能读好书,需要的是智商。走向仕途后,面临的却是人。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特殊性,由地位、年龄、关系、心情等等组成,虽然其中也有规律,人却是活的,随时会变化,要读懂它,光靠智商是不行的,必得有一个叫情商的东西不可。我这么说,相信你能理解。“
到底是高智商人士,黄子澄一下就明白了傅忠所指,”据大人所说,照我的理解,尽信书不如无书。“
傅忠惊得目瞪口呆,这人智商没有一百四,把我的傅字倒着写,他高兴地说道:”对呀,假如一个人铁定要做某事,你怎么对付。“
黄子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必定有他的底线,我从他的底线上去分析他,必定应付得过来。“
傅忠心里一叹,照这样想,靖难之役仍旧是个输。想起刘邦对其父亲的态度,只怕朱允炆就是扣押了朱棣的三个儿子,朱棣还是会打到南京。
”要是对方没有底线呢?“
黄子澄:”怎么可能呢,我还没碰到这样的人。“
书生就是书生,他的一生太顺利了,三十四岁从书本中出来,出来后又遇到一片恭维,思维定势已经形成,要改过来,除非以后处处碰壁。
榆林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自己也不允许榆林出现窒碍,哪里有碰壁的事让他去做呢?
这样的人,光靠说服是不行的,傅忠一下犯了难。
注:笔者查过一些资料,有说黄子澄乡试第二的,也有说乡试第一的,本书取乡试第一。就算乡试是第二,会试、殿试俱为第一,朱元璋不煞风景,放他个状元也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