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有一点你可能忘了。”
会议结束后,范旭东突然把程诺拉到一边,看四下无人注意,谨慎道:“致远,你刚才说的对,战争期间公约就是一张废纸,可惜有一点你给忽视了,以上只适用于强国,对于弱国的我们,公约就是公约!”
程诺皱眉:“此话怎样?”
范旭东又把程诺往拐角拉一拉,低声道:“咱们中国在1907时就加入了这个《陆战法规和惯例公约》,也就是咱们俗称的《海牙陆战条约》,明令禁止使用化学武器。 而且签订公约的有三十多个国家呐,倘若咱们使用过程中让列强给知道了,岂不是亲自送给他们一个打我们的战争借口?”
程诺若有所思:“也是,这种行为无疑是亲手的刀子,反过来捅向自己。”
范旭东猛地砸一下自己的手:“我就是这个意思嘛,人家国家强大,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可咱们不一样啊,处处受人钳制,不说发动战争这种夸张之事,就是他们对我们科学院进行经济封锁,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程诺笑道:“你说的对,我赞成你的观点。”
范旭东欣喜道:“这么说,你准备把这事给推迟了?当然我不是不赞成发展该项目,只是想说眼下咱们还不到时候,日后咱们强大了,技术积累足够了,再发展也不迟。 刚才没在会上出声反驳,就是不想让大家看到咱们两个有分歧,让同志们心气儿散了……” “谁说我要推迟了,相反我准备回去立马就着手开始。”
程诺摆摆手,一脸严肃。
“可是刚刚那个意思……难道是我理解有偏差吗?”范旭东错愕道。
“老范你说的没错,公约对于我们弱国确实有一定的制约,极端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程诺顿了顿,继续说道:“但那是在我们使用的情况下才会触发,而且有公约自然也就有漏洞。”
“漏洞?”
范旭东不解。
程诺笑笑,重新从阴影处走向光明:“其实刚刚你提到公约二字时,我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要是我记得没错,这个协约有两个漏洞,其一是只要交战双方中有一方未加入‘公约’,‘公约’便不具有约束力。”“可我们国家已经加入进来了,而且还是上个世纪满清政府加入进来了,已经具备法律效应了。”
范旭东跟在屁股后面,有些着急:“总不能现在还退出去吗,显然不太现实吧?”
程诺摇摇头,泰然自若:“有其一,这不是还有其二么,即公约规定不能把毒气装在炮弹、炸弹等投射物中使用。”
范旭东有些不太理解:“难道还有别的使用手段?”
程诺笑道:“当然如此,若论公约流氓,无论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还是日耳曼人,他们都比我们在行。比如现在欧战中化学战的佼佼者——德国,就是利用该项漏洞,将氯气装在液化气瓶里施放,进而引发了全面毒气战。”
在毒气使用之前,最先投入战场的是催泪毒气弹,拉开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毒气使用的序幕。 只不过第一次用化学武器的西部战线上,德国是受害者,法国是加害者。 后来德国痛定思痛,次年德军在比利时西部的伊拍尔法军阵地施放了大量的氯气。迅速打开了一条宽约6公里的缺口,德军不发一枪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纵深4公里的地域。 尝到化学武器甜头的德国,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在后面拉着发明合成氨技术的弗里茨·哈伯,继续研究化学武器,相继使用了比氯气的毒害作用大18倍的光气、以及被称为“毒剂之王”的芥子气等,战果丰硕。 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国际联盟在日内瓦召开了“管制武器、军火和战争工具国际贸易会议”,会议通过了《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作战方法的议定书》。 可惜这项协定跟它的“前辈”一样,虽然明确禁止使用化学武器,但对于化学武器的研制、生产和储存,却没有做出全面禁止的明文规定,许多国家还保留了受到化学武器攻击时使用化学武器报复的权利。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程诺研究化学武器也都是以防御为主,并不算违背公约。 说来很有意思的是,签订条约期间,明面上日本积极参与起草和制定,站在了国际禁毒的第一线。后来日本借口说美国方面迟迟没有批准条约,因此他们也不准备批准条约。 于是直到二战结束25年后的1970年,日本才算是正式加入该条约。 当然,若是从事实上去研究,实际上日本也在偷偷研究化学武器,时间正好发生在1917年,即程诺归国的那一年。 找到一处凉亭,程诺想坐进去歇歇脚。 没想到凉亭里面已经有学生提前进去了,正在激情诵读。 “在此我郑重建议,我们成立新民学会之四川分会,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
“会员纪律也要向湖南长沙的那些同志看齐吗?”
“当然如此。”
领头者在凉亭内挥舞着右手,铿锵有力:“不虚伪,不懒惰,不浪费,不赌博,不狎妓。争做生活严肃、人格光明、思想向上、有为国家民族做事的远大志向的青年!”
“好,说的对,我们新青年当如是!”
青年领袖的话刚说完,在其背后的静静听讲的程诺立马站出来,边鼓掌边说道:“这么有趣的学会,可否让我也能加入进来?”
之前大家都太投入,根本没有发现程诺二人过来。 听到掌声后直接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位青年领袖,更是脸色骤变。 “院长?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诺眉毛上扬,和蔼道:“怎么,不欢迎我的到来么,其实算起来我也不比你们大多少,勉强也算是青年嘛,要是觉得我不太合乎你们的要求,还可以把我列为编外人员嘛。”
“不不不……不是,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
青年领袖连连摆手,过于紧张之下更是话都说不全乎:“真……真要说起来,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合适。”
“对啊,张哥说的很对,以上几条您都满足,而且您也是我们的学习榜样。”
“就是啊,比如不狎妓,您不仅不去风月场所,为了事业您连爱人都不找了,孑然一身,实乃我辈之楷模……” 前面的话程诺还听得有些小骄傲,可到了最后一句,脸上越听越黑。 单身狗什么的,他也是不想的好么。 这根本不是优点,完全没必要学习。 眼瞅着后面的风向开始有些不对,程诺赶紧出声将其刹住:“好了好了,捧杀的话就不要说了,你们学会的事我代表科学院表示支持,不过前提是让我加入。”
没想到程诺不仅不反对,还想着支持,这些学生听罢直接雀跃起来。 若不是院长还在这里,学生们都要高声欢呼起来,即便如此,眼中的喜悦与激动之情,怎么也都藏不住。 还得是青年领袖,深吸一口气后认真道:“谢谢院长,我代表我们新民学会四川分会,正式邀请院长您的加入!”
不过院长毕竟是院长,无论程诺怎么强调,这些学会的学生,都不肯把程诺列为一名普通成员。 但程诺的事情本来就多,根本无法分出精力当学会会长。 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一旁打酱油的范旭东出声,表示可以让程诺当名誉会长,虽无实质权力,但有较高地位。 如此,双方都很满意。 看得出来程诺和范旭东还有要事要谈,这些学生很知趣的将凉亭给腾出来。 临分别时,程诺突然又把他们给叫住:“新民学会的‘猫’同学正在徒步游历益阳、沅江、岳阳等几县农村,身处一线,进行社会大调查,我建议你们也可以抽空下乡,看看底层人民是怎么生活的。 如此,你们对这些理论,相信会有更加深刻的认识,也能明白为什么我们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要走。”
如今的伟人已经开始逐渐发光发热,程诺虽然不好直接与其接触,但非常乐意不断与其靠拢。 眼下的新民学会,正是一个不错的窗口,借着手下学生的力量,帮助这批程诺最为敬佩的人。 看着学生们神采飞扬,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样子,程诺忍不住感慨道:“青春真好啊!”
“啥,青春真好?致远啊,我记得你年龄可不算大啊,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啊。”
范旭东绕到程诺面前,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难以置信。
程诺摇摇头,说道:“青春稍纵即逝,理应倍加珍惜。现在周围也清净了,咱们还是以正事为主吧。”范旭东收起脸上的玩弄之色:“你说,我记着。”
程诺点点头,认真道:“据我所知,眼下我们的邻居日本为了不落后于欧美诸国,已经开始着手毒气武器的准备,尤其是日军陆军统帅部已经开始对以毒气为主的欧洲战场进行了综合研究。 并且同步开展军用防毒面具研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范旭东回答,程诺直接自问自答:“意味着日本在化学武器的立场上已经发生根本转变,并且据我所知,日军已经在化学武器的研究上取得突破性进展,假如咱们两国之间突然爆发战争,我们该如何抵御?”
鉴于一战中俄军曾有过毒气战战史,日军做出了准备使用毒气和配备防毒面具的决定。 1917年,日本陆军命令担当武器研究的陆军技术审查部进行毒气研究,并在陆军军医学校的军事卫生学教室里设置了化学武器研究室。 在此基础上,1918年即程诺当前所处的时间段,日本成立“临时毒气瓦斯调查委/员”,相继制造出液态氯气、溴化苯基(催泪性毒气)和氯化苦(催泪窒息性毒气)等。 成功合成了糜烂性毒气芥子气,并进行了毒气弹的试制和野外试验,送往西伯利亚战场,让毛子尝个鲜。 到后面,日军的化学武器吸收德国技术开始不断发展,成立与731部队臭名昭著齐名的516部队,最终都用在了侵略我国的战场上。 虽说范旭东没有程诺知道的多,但也明白小鬼子的狼子野心,索性咬咬牙:“好,你要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不料程诺突然噗嗤一笑,拍拍范旭东的肩膀说道:“老范不用这么紧张嘛,咱们研究化学武器也不一定不挣钱,不少原材料可以从咱们制碱、合成氨中直接拿来用,就是成品运用恰当了,也能转为民用。”
范旭东一副你逗我的面孔,显然不太相信这句话:“致远呐,我也算是内行人了,用不着诓我。”
程诺有些无奈:“你可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理解。就这么说吧,你看芥子气里面会用到盐酸、甘氨酸、硫酸,这些都是咱们制酸成功后的必要产品。 路氏气体中的碳化钙、亚酸,这些也是咱们化工厂最不缺的东西,至于发烟剂的硝酸铵、盐化铵,这些可以是咱们合成氨技术成熟后,调整工艺取得。 至于转为民用,则更好理解了,氢氰酸作为制造树脂、乳酸、荧光染料的必要的合成材料;光气也是制造多种染料、涂料以及除草剂和药品的不可或缺的原料。 研究化学武器的过程,也是咱们化学合成剂生产技术积累的过程,军用武器的研制,并不意味着与民用的割裂。”
化学武器作为“穷人的原*弹”,不是没有道理。 就其本质而言,只要拥有一定的化学产业基础,有研究制造的意图不需要多大的成本就可以轻易拥有。 就这样化学院上下按照程诺的分配,各司其职,研究进度稳步向前,并且在研发化学武器的过程中,也同步进行防护设备的研究。 做最尖锐的矛,也做最厚实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