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都走了啊,我这锅里还煲着汤呢,喝完这一口再走也不迟啊。”
夜色渐晚,一些住在城外的编辑们在谈过正事后,稍微吃个半饱就准备离开,没曾想刚好在门口碰到秀妮,手里正端着一盘猪油焖蒜苗。 “郭先生,你们再吃点啊,前儿个刚kao的猪油,老香了,不信您闻闻。”
说着话,秀妮特意把饭菜凑到几人鼻子前,让他们闻闻,青翠的蒜苗上还夹着一些金黄的油渣,品相上虽然比不上八大楼之流,但这家常菜吃到嘴里就是好吃。 郭守春见状忍不住咽下口水,不过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划拳,再进去难免要喝上几遭,别的不说,光施金这种“小心眼”,就得把他灌上几瓶。 “宝一对啊,一点点啊,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鸿喜啊,五魁首啊,六大顺啊,七个巧啊,八抬座啊,九长寿啊,满堂红!”
“错了错了,你错了,老吴你快给老程满上。”
“杯子里养鱼呢,赶紧喝完,刚才敬你是院长,现在到了酒桌上咱就不兴这一套了。”
“哎哎哎,老郭你怎么跑了,当逃兵可不行啊......” 施金自己喝的晕晕乎乎,看到郭守春想跑,本能的想追,结果他自己坐的长条凳一端轻一端重,屁股还没挪两步,就拱到了桌子底下,其他人也喝到兴上,都没看见这一幕。 秀妮见状赶紧把饭菜端到一边,上前搀扶。 “我早就说了,你们肚子里墨水喝多了,酒啊啥的肯定不行,就是不听我这老嫂子的话,赶紧吃点凉菜压压吧。”
施金起来后,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傻笑着:“谢谢嫂子,老郭啊......” 郭守春见状赶紧往外走,路过厨房突然问道:“秀妮嫂子,锅里炖的啥汤啊?”
“老鳖汤啊,下午刚宰的,鲜着呢。”
“好嘞,等明个儿记得让老李大哥还去试验田找我啊,再教他些东西。”
嘴上说着话,郭守春手下可不闲着,来到厨房看老鳖汤熬的差不多了,兴冲冲捞上一只放到空盆,盖上盖子随便找个麻绳捆一捆,嘴里笑道:“小兔崽子们,可别再说你们郭老师吃独食啊。”
“那啥,秀妮嫂子,我看有一只老鳖‘中暑’了,把它带到河边散散心,先走啦。”
蹩脚的理由配上老鳖汤,简直是齐活,顾不上回答秀妮嫂子的疑问,拎着老鳖赶紧跑了。 秀妮这是从堂屋忙完出来,用围巾擦擦手,看着背影有些无奈。 “郭先生啊,我那汤还没放盐嘞,这吃到嘴里会是啥味啊。”
............ 明月当空,程诺躺在葡萄藤下,手里拿着蒲扇慢慢摇着,不时拍一下大腿,驱赶一下惹人烦的蚊子。 “先生,我这里煮了点西红柿汤,您趁热把它喝了,也好解解酒。”
“没事,先放那吧,我一会儿自己喝。”
目前四合院虽好,可终究是装不下整个科学院,现在有着几十号人,总是蜗居在这里不是办法,想要长远发展必须走出去。 目前来看现在距离卢沟桥事变还有着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北平作为国内的中心城市之一,算是有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资源上不是大多数城市所能比拟的,所以当下当下来看科学院的中心还是在北平,等未来政治情况稍显明朗后再辐射到陕北和四川。 前者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后者除了对川军敬意,发展实业想为他们提供军械外,也是后面抗战的大后方,受到侵扰的影响更弱一点。 再加上当地的有色金属比较丰富,对于重工业发展而言,也更有裨益。 同时也可以培养一些守卫,保护科学院的安全,要是“碰巧”在敦煌、天龙山石窟、云冈石窟等地碰到一些所谓的国际友人,也能友好切磋一下,今朝不想再看到自家祖宗遗留下的东西被霍霍到国外。 越想身上越燥热,连蚊子也多了许多,直到一阵微风拂来,将温凉的西红柿汤一口气喝完,才觉得凉快了些。 前路漫漫,唯行且坚。 翌日,程诺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自己给自己喊着口号,做着广播体操。 不过做着做着,觉得一个人没啥意思,便准备把那几个孩子叫起来一块锻炼,结果刚转身就看见他们有样学样,跟着练了起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孩儿锻炼时。不错啊,小家伙们起来挺早的嘛,给你们呱唧呱唧一下。”
程诺笑着鼓起了掌:“好好练,有了身体作为本钱,将来你们走的路才能更远。”
狗蛋儿揉了揉鼻子,起来太早有些鼻塞:“先生,你这是练的什么啊,看着就跟戏台上的武生们一样,也就是少了一些跟头。”
程诺笑着递上手帕,蹲下身子与小孩齐身高:“这个啊,叫做体操,如果你们从小好好练,身体就会特别好,做起别的事来就能特别厉害。”
文聪眼睛一亮:“那我练了,将来是不是也能好好保护妹妹。”
“对啊,一个打俩。”
程诺说道。
“那我练好了,是不是也不用怕我爹了。”狗蛋儿没接下手帕,自己处理了鼻涕。
“小兔崽子,说啥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没等程诺回话,李老三从外面买了豆浆油条回来,一进门就听到如此“不孝”的回答,气就不打一处来,把食物放到厨房就要脱鞋。
最后还是在程诺的安抚下,院子里这才平息下来,只不过除了四个小孩跟着练之外,还多了李老三。 这当爹的,还真怕被儿子给比下去。 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所以程诺在学校这边就没什么课,便安心来到前院,和科学院的同事们开始编写《简明数学辞典》,有他这位“超强大脑”的加持下,改编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不少。 不过中间还是有些争论,其中争论最大的就是编排方式。 无论怎么看,程诺都觉得竖着排、由右到左读起来别扭,尤其是一方面是前世多年学习的习惯,另一方面也跟他接受西洋大学教育有关,英文教材均为横排书写,试想当那么长的一连串名字,都竖排书写那将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 对此,当中西方文化进行碰撞时,外国人不免进行揶揄:你看我们文字横排书写,脑袋左右摆动,说明我们敢于摇头说“NO“;你们中国文字竖排书写,上下点头,所以只会唯唯诺诺说“YES“,是极权下的奴性体现。有国人对此不服,说说我们点头,是千年文明古国,习惯赞美别人的一种体现,而且我们也有横排啊,比如对联的横批。 最早横排的汉语杂志《科学》在1915年首次发行时,创刊词上特意解释道:“本杂志印法,旁行上左,并用西文句读点之,以便插写算术及物理化学诸程式,非故好新奇,读者谅之。”大意为我们是为了和国际科学接轨,不是为了嘚瑟。
如今看来,横排竖排并没有明显的优劣之分,更多的是出于个人习惯罢了。 所以程诺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简明数学辞典》上的文字进行横排,至于标点符号上面倒没有过多改变,这个年代已经有了初步的标点符号,只不过相对简单,只有实心圆和空心圆之分。 现在趁着杂志改版,不妨直接一步到位,直接将横排和标点符号全面落实。 本来其他编辑还有异议,程诺直接来了一句: “同志们,咱们创刊的目的就是宣传科学知识,使之追上国际先进步伐,可曾想到竖排公式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于科普之路自己设堵啊。”说着话,在草纸上书写了几个常见的化学式,横竖对比之下,哪个更容易理解一目了然。 为此,程诺特意拉上了白话文的先锋《新青年》,没想到得到了陈、钱二人的大力支持。 钱泫同拿着改版后的杂志初稿,兴奋道:“我早就和中甫说过了,人的眼睛是横着长的,所以很明显嘛,出于人性选择,也应该横排排列。”
陈先生习惯性靠在桌角,将脸贴近看着《国民》杂志:“致远啊,你们这杂志的野心不小啊,除了宣传赛先生外,还有别的先生在,很是了不得啊。”
扭头看着钱泫同,用手指点点杂志:“德潜啊,我早就说了,应该把致远给吸纳为咱们的同人编辑,人家都走在了咱们前面。”
钱泫同认真道:“中甫你看,除了横排外,还加了西洋符号,全书横行,算式匀整,循环互授,使阅者一目了然,用哪种便利,自不消说得。”
作为古文字学家,钱泫同一直对文字问题比较敏感。他在1922年年底的日记中总结说,自己“二十年来思想见解变迁得很多”,例证之一是“一九一二竭力反对汉字改写横行。一九一七以来竭力主张汉字改写横行”。 一九一二指的是他讲汉字宜依‘永字八法’,分为八部(即丶部、一部、丨部、╰部等),到了今年态度大为转变,强烈推行横排书写,甚至在《新青年》第3卷第3号“通信”栏致陈先生的信中提议,“汉文须改用左行横迤”。 当然他不是说说这么简单,自己编写的大学讲义重新按横式誊写,同时将他的名片也印成了横式,放在当时也是极为少见。 《国民》杂志越看越觉得了不得,陈先生眯着眼瞅了一会突然惊喜道:“致远,你这新式符号种类还挺多的,看样子不单单是照搬西洋符号啊。”
钱泫同见状也凑了过来,与他头碰头说道:“小蝌蚪是表示句子停顿,空心圆应该是句子结束,这两个点点......” 程诺笑着来到编辑室的黑板旁,将所有的标点符号书写下来,并一一解释。 “逗号和句号德潜先生已经说过了,两点则是冒号,表示语段中提示下文或总结上文的停顿,还有叹号......” “当然出于我们自己书写习惯的需要,我们的句号不是实心圆,而是保留大家习惯的空心圆。此外我们还有顿号、省略号、书名号、括号等等。”
一席话将标点符号体系全部讲完,让场下的二人连连点头,等到授课完毕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钱泫同忍不住说道:“新式符号可圈可点,当真是可喜可喜,我以前所说要把右行直下的汉文改用左行横迤。先生回答道‘极以为然’,现在我想,这个意思先生既然赞成,何妨把《新青年》从第四卷第一号起,就改用横式?”
陈先生听完思考一会后,点头笑道:“《新青年》改用左行横迤,行既可免墨水污袖,又可以安放句读符号,弟个人的意思,十分赞成。待同发行部和其他社友商量,同意即可实行。”
这时李先生进来,听到众人商谈的事情后,和蔼笑道:“诸位有没有考虑过,杂志可不仅仅是编写完就这么简单,后面还需要排字工人师傅的帮忙啊,竖版改横版不是简单一件事。”
在场的人群中只有李先生对工人比较熟悉,所以此话一出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排字工人由于长期阅读和排版直行文字,形成了巨大的惯性,虽然可以做到改为横排,但势必会影响工作效率,增加人力成本,此外,对于已经按直行制版的杂志来说,改用横行需要重新制版,又会增添额外的费用。 历史上《新青年》早就意识到横排的问题,陈先生多次找书社沟通,可惜都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普遍认为好花头太多,略较费事,均表示不愿改变,到《狂人日记》刊登时,仍然是竖排排列,而且标点符号上面频频印刷错误,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对此,程诺则是淡淡笑笑,亚东图书馆和群益书社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他这看来反而不是什么大事。 “诸位先生,只要能推广白话文和标点符号,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他们的排印工人不行,自然有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