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听潮阁前,戴道晋倚栏观湖。
这个时节,清明刚过,谷雨未至,王府盘踞之地的清凉山,内有大湖多水气升腾,致使雾气弥漫。 或许是苦寒的北凉,连雾也多和江南之地不同。 江南的雾称乳白色,轻盈如羽衣,清凉山的雾沉凝如灰铅,贴着大湖翻滚飘荡弥漫,仿佛将大地也包裹住。 戴道晋神思渺渺,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翻滚动荡的雾,灵神早已放空。 半晌,才回过神来。 望着眼前的大雾,仿佛整个天地只有自己,身上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孤独之感不由自主的渗透出来,这种感觉戴道晋并不陌生,因为经常伴随着自己。 每经历一个世界,这种孤独感就越强,只不过平日里在人前,他会隐藏起来。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戴道晋收起心思,身上的那种孤寂之感消失不见。 来到身后的袁左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直以为刚才是否是自己感知出了问题。 不过随即暗自摇头,抛开这个疑惑。 他拱了拱手,道:“先生,大将军有请。”戴道晋转身往前走去,袁左宗跟上。 …… 书房内,几人落座。 戴道晋看了眼众人,李义山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了两分,眼中血丝甚多,精神有些萎靡,明显是心神耗费过多,没有休息好,想来昨晚应该是和徐骁商量对策。 徐骁和陈芝豹两人身具武道修为,面色倒是正常。 “咳咳……”李义山猛地咳嗽出声。 徐骁看向李义山的目光有些担心,察觉到其目光,李义山微微摆了摆手。 戴道晋温声道:“李军师,身体无碍吧?”
李义山因咳嗽的有些剧烈,使得苍白的脸色变的有些不正常的嫣红,笑道:“多谢先生挂怀,没事的,小毛病罢了。”
戴道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自然看的出,对方的身体沉疴痼疾,早已透支了生命潜力,胸口一股活泼元气在五脏六腑盘旋吊命,却如无根浮萍,想来是服用了什么灵丹秘药。 若非这股元气滋润,这李义山早已油尽灯枯了。 李义山撇过这个话题,看着面前的黑袍人,笑着道:“先生,我们答应接下昆仑山工事。”
戴道晋淡笑点头,没有说话,看着众人。 果然,李义山话锋一转,道:“不过,以先生的聪明智慧,自然知道如此大的工事,牵扯到的事情甚是繁杂,人工、钱粮,所耗所费,何止千万,以北凉的家底根本不足以支撑,还有后续的各种事情。”
这就是属于摆事实,讲道理了。 言下之意,事情我答应了,但做事过程所碰到的困难,你得帮忙解决,不然北凉经不起这么折腾。实在强人所难,那就属于赶鸭子上架了。 戴道晋轻轻点头,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他拿刀架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就能逼出来的。 顿了下,他开口道:“你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众人都松了口气,面对这黑袍人,他们一直犹如雾里看花,不知深浅,生怕对方直接不讲道理,不考虑实际情况,硬要把北凉往死了弄。 李义山语气少了丝沉重,笑道:“先生开明,昆仑山工事,虽然浩大,却与平常的并无两样,但就是这个浩大,所带来的一切后续影响,甚是麻烦。”
“首先便是劳力,再次是钱粮,这是两个最根本的问题。”
“劳力可以从民间征调,但不能太多,否则必生民怨,北凉又承担戍土守边,抵御北莽的责任,故而北凉不能乱。”
“但劳力少,必然影响工事进度,所以劳力问题是其一。”
“再次是钱粮,诸多民夫劳力,吃喝工钱,所耗甚巨,既然陛下已经知晓,不知能否让朝廷拨下粮款?”
戴道晋听了,沉吟道:“钱粮的事,皇帝不好明着来,可以暗中拨下一部分粮款,你要多少?”
李义山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每年一千万两。”
戴道晋点了点头,道:”可以。“ 李义山听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隐秘的和徐骁对了下眼神,要知道离阳国库每年入库也就六千万两左右。 戴道晋继续道:“至于人工……我每年再给你五百万两银子,不管你是去西域抓人,还是去北莽抢人,手段勿论,我只看到结果。”
徐骁皱了皱眉,对方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这五百万两是你的军费,干什么的军费,不言而喻。 但这需要接连不断的发动战争,才能抢来这么多的劳力,而战争一旦开启,后续影响就大了。 他刚要说些什么。 戴道晋扫了他一眼,道:“你们千防万防,防着皇帝对徐家对北凉下手,这件事我也可以为你们拦下,保你们北凉王世袭罔替,不至于落得衰亡局面。”
随即扭头看向李义山,道:“你以后也不用躲在听潮阁里写那劳什子针对皇帝的十六策对和什么北凉治政六疏,心血都熬干了,以致油尽灯枯。我为你重塑体魄,你以后就辅佐徐骁好好把昆仑山工事做好。“ 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戴道晋心中颇为不耐。 李义山瞳孔一缩,心中异常惊骇,他十几年几乎没有出过听潮阁,就连徐骁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以后做的准备,此人是怎么知道的? 徐骁听了,顾不得感激李义山的付出,看着这黑袍人急声道:“先生能救元婴?”
他这几年请了不知多少杏林国手,便是御医也请来了,但都对李义山的病情束手无策。 戴道晋轻轻点头,道:“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徐骁闻言大喜,起身对着戴道晋俯身一礼,道:“多谢先生。”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心情沉重抑郁的他,此刻才真正的感到高兴起来。 李义山见徐骁的样子,不禁心中感动,徐骁一直以国士待他,他一直觉得自己耗尽心血做的那些准备,是自己应该做的,不然如何走的心安。 戴道晋看着这一幕,没什么反应,眼神反而冷漠了几分,淡漠的眼神扫视几人,语调平静:“你们的后顾之忧,我已经为你们扫清,希望你们把事情做好,不要让我失望。“ “给你们十年的时间,到时候,我要看到完成的工事。”
平静的语调之下,压抑的暴虐似乎要喷薄欲出。 徐骁默了默,对方没有说若是完不成会怎样,但弦外之音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他沉声道:“先生放心。”